“好说。”
阿莫哈随即扭过身子,翻检起他标志性的硕大行囊,“今天本来就是来给我爸带东西的,衣服多得是。”
不多一会他就从行囊里掏出来一件深褐色的长袍,
“这是我父亲的,他个子比您小一点,您先试试吧,不行我再给您换一件。”
托肌肉酸痛的福,这身衣服换得不太容易。不过好在这件长袍原本就不是贴身的剪裁,再加上赛什的个头跟阿莫哈的父亲似乎差得并不远,这衣服还算合身,他把脱下来的血衣卷起来,把血迹卷在里侧,整个衣服当做腰带,绑在腰间,
“挺好的,阿莫哈,谢谢你了,我到时候回了家,换了自己的衣服,就给你洗了送到家里。”
“不急,赛什大人,您什么时候想起来还就行。您一个单身汉,洗衣服不太方便的话,不洗也无所谓的,我老婆会处理的,她可能干了,而且最近我儿子也开始帮忙能做家务了,他昨天还帮他妈妈做完饭了呢。”
“哦,我就不洗了。”
赛什眯着眼睛说道,这家伙明知道自己孤家寡人,还总是炫耀他的美满家庭。
“……行。没事。”
阿莫哈还要再收拾一下鸽舍的房间,赛什便与他告别,一个人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昨晚的经历一直在他的脑海里回想,那些在船上卸货的家伙们必定是在往白城里搬东西,看着像走私,不过能够买通侍卫的走私必定不是赛什这种层面的人能够管得了的。
虽然有些不爽,但与其多花精神在琢磨那些家伙身上,不如再仔细考虑考虑女孩的事情。
那个女孩在七年前从一开始就给人一种意料之外、成熟可靠的感觉,她能够在那种情况下把赛什从一蹶不振的深渊里带出来靠的就是那种气质。
而昨晚给了他一刀的那个影子,无疑也有着这样的特质,语气和眼神,赛什昨晚所遇到的那个女孩无论是哪一样都让人觉得无比熟悉。
那个女孩就是有那种气质,能够瞪着你捅你一刀还让你觉得必然事出有因。
至于阿莫哈的工作,生命之厅那边肯定不会愿意让其他人接手,自己什么时候有空了再去厅里确定一下两边见面的时间也不迟,只要在新年之前完成,八成就没有什么问题。
这个鸽舍离他的住处并不算远,步行的话也只有不到两个小时的路程,赛什一开始也考虑过走运河乘一段船,但一想起昨晚与安奈河搏斗的经历,又觉得心里发虚。
他在路上刚刚走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只听见自己的肚子里一阵阵的闷响,强烈的饥饿感侵袭而来,他原本在鸽舍的时候身子到处都疼,肚子的感觉还不明显,这一走动起来,血脉一运行,感觉就明显起来。
咕噜噜。
低沉的声音再空空如也的腹腔里回响,饥饿如一把钝刀,在赛什的神经上来回摩擦。
他在一个路口停了下来,看了看左边的分岔。
那里直通自己的住处,距离一个多小时,那里有凉水,洋葱头和硬面包。
他吞下一口口水,扭头看向右边。
人声和喧闹从道路的深处传来,这条路下去不到半个小时就是南城的集市,什么吃的都有。
什么吃的都有。
书吏舔一下自己干涩的嘴唇,拐进了右边的岔路。
美食的诱惑之下,赛什的步子很快,不多一会便来到了集市里。
但就在他到了集市里面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重大的错误。
没钱。
这身衣服是借来的,他也没有带文具箱或者腰包——他昨晚就没有带。
眼见满世界的美食,饥肠辘辘的书吏可谓是绝望至极。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家里的阿嬷欧卡,那女人跟他们兄弟两个不止一次地吹嘘过她在集市上骗小孩子零食的故事。
赛什那个时候当然是只会满脸鄙夷的神色,但现在的他,只恨自己从来没有认真问过她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咕噜噜。
又是一阵闷响,书吏捂着自己的肚子,蹲在集市的门口,四周不断有人投来可怜的目光。
他身上这身破旧的衣服,还算整洁的容貌,如此年轻的的年龄,再加上咕咕直叫的肚子,这无疑给喜欢看热闹的人带来了足够的谈资,就在他蹲在这地方的这么一小会,已经听到好几个人在绘声绘色地描述他可能的悲惨经历了。
不过赛什可没有跟那些人争辩辟谣的气力,他原本就又累又饿,刚刚来集市的路上,又算是顶着中午刚过去不久,一天当中最毒辣的太阳跑了几步,现在脑门发胀,四肢发软,眼冒金星,难受得不得了。
而就在他蹲在地上自艾自怜的时候,突然从集市的纷乱人声当中听到了熟悉的元素。
“……你们……”
两个字。
听得清楚的只有这两个。
但是那种有些贫乏,缺乏起伏的语气,那种略微有些尖锐,但又恰到好处,让人觉得仿佛是极细的银沙一点点洒落在绸缎上的微妙语调,这一切已经在赛什的梦中,回忆中,幻想中回响过无数次了。
是她。
书吏一下子站起身来,这突然的动作让他原本就虚弱的身体产生了强烈的晕眩感,但他没有时间犹豫,他决不能再放弃这个机会。
新年将至,集市上人流如织,摩肩接踵,光是想要站在原地就会不停地被人撞到,赛什茫然地四处张望着,希望看到那个回忆中的身影。
咕噜噜。
不争气的肚子再一次响了起来,赛什咬紧了牙关。
“小兄弟。”
赛什感觉到有人在拍他的肩膀,他回过头去,是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婆婆,从口音赛什一听就能发现,这位婆婆不久之前还在跟人议论他的闲话。
老婆婆左肩挎着一个篮子,篮子装了不少东西,慈眉善目,一看面相就知道,必然是这块街坊里闲话流通的主干道之一。
“小兄弟,你饿了吧,我这儿有多的面包,你拿一个去吃吧。”
“嗯?你说什么?”
集市上人声嘈杂,老婆婆声音不大,赛什有些没有听清。
“我说!小兄弟啊,”老婆婆扶着赛什的肩膀,把脸凑到他的耳畔,“我这儿有多的面包,你分一点去吧。”
“啊,谢谢您……”
赛什这么说着,目光依旧在集市里四处打量,想要找到之前听到那个声音的来源。
“小兄弟,你是在找什么东西吗?”
老婆婆再一次贴着赛什的耳畔说道。
“是的,一个女孩。”
赛什因为被老婆婆扶着肩膀,不敢直起身子,只好伸长了脖子继续张望。
“女孩啊?什么样的女孩,多大,穿什么衣服,婆婆我刚刚逛了一圈,搞不好看到过。”
“是嘛?她——”
她多大了?
赛什并不确定,那个时候她个子小小的,看面相年龄应该比自己小,但是小多少他也说不准,现在过去了这么多年,他更是一时之间说不上来。
其他的衣服,打扮,身高,相貌,都有着同样的问题,自己在孩童的时候遇到过的少女,现在到底是什么样子,他完全说不上来。
但也有他说得上来的东西,永远也不会变的东西。
“她有一双绿眼睛。”
“绿眼睛……吗?”
“是的,跟法老大人很像,但颜色浅一点,带着一点黄。”
继续伸长着脖子说道。
“那就没错了,我刚刚还看到她了,就在东口,跟几个南境人在一起。”
“真的吗!?”赛什一下子回过神来,“您说她在集市的东口?”
“错不了,法老一样的眼睛,这地方还能有几双?”
“太谢谢您了!”
书吏一下子直起身来,顺着老婆婆所说的方向跑了过去。
人流如逆潮一般不断阻挡着赛什前进的步伐,他越是焦躁,越是脚步加速,身边阻挡他前进的人就越发密集,他一次次地推开面前的人,一次次地期待着她会出现在视线的某个角落,一次次地失望。
“……哪里……”
又听见了。
这一句真真切切。
这一定是她。
赛什奋力推开身前的人流——集市的东口已经在眼前了。
她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