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走过夜晚,留下呜——的一声。
赛什背靠在自己的房门口,久久无法入眠。
这几天经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无数的谜团在他的脑子里一个劲地打转。
蒙面人,雪的身份,神像,码头上搬东西的那些家伙……
书吏扶着自己的额头吐一口气,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走下了楼梯,他想把这些天的事情记下来,整理一下,这是他当上书吏之后的老习惯了。
他平时用来书写的东西和大部分的文具储备都放在了雪睡觉的房间里,这个时候不方便去取,只能够下楼去翻一下存放杂物的地方,他记得那里有些他多年前从家里离开的时候带出来的东西,那里面应该有纸笔。
他来到楼梯下面的空间,这里堆放着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既有用处又总是用不上的东西。
他稍稍翻弄,很快在靠近最底下的位置发现了一个两肘宽窄的箱子,暗红色的油漆有些褪色,手摸上去,厚重的材料和熟悉的精致雕工带给他一种安心的感觉。
里面的东西不算多,衣服早就被拿出来穿了,钱财也是被搜过了不知道多少遍,剩下只有他从来不缺的东西——文具。
几支苇笔用粗布包着,一个兽蜡封着的小罐墨水,一叠零碎的莎草纸,三张空白的卷轴。
赛什把这些书写的工具拿出来,放到一边的地上,跪在箱子前,剥开包在墨水罐上已经干燥发硬的蜡封——就在这时,落在箱子底板上一块蜡头发出了干脆的响声。
不对。
赛什用手一摸箱底,一皱眉,又叠指一扣。
咚咚。
他眼珠一溜,把脸伸进箱子里,就着月光检查起来。
乍一看,什么问题都没有。
再一看,还是毫无异状,但月光角度不好,箱子里暗角太多,他把手伸进箱子的内侧细细地摸索,不多一会就发现了问题的所在。
箱子挂锁的位置里面有一个暗扣,他把手指伸进去一拨,箱底的底板便应声而起,夹层里赫然一个纯白的布包。
拿起来打开,里面是一对书吏用的戒印,正面分别刻着“赛什”“瑟努”的,侧面一边刻着“法老钦发”,另一边所属的铭文上却写着一个赛什从未听过的名字——“泾源”。
这几个字看起来跟法老为了自己的书吏们验证身份而发放戒印一模一样,但赛什久看几眼就发现了很多细微的区别,笔画的比例和粗细都跟生命之厅发行的样式有着微妙的不同。
这说明这东西真伪存疑。
戒指从包裹上拿开,原本雪白的包裹上便隐隐看见一片黑色的痕迹,书吏把包裹展开,层层的布条摊开以后,洁白的布面中央赫然一个“雪”字。
这字是赛什他爸爸的手笔,赛什一眼就看得出来,不仅如此,他看到这个字之后,突然发现之前在戒印上看到的那几个铭文也有着他父亲的痕迹。
夜深人静,孤身蹲坐在地上的赛什,一股冰凉的感觉从后背滑腻腻地一点点爬上脖子,直到连脸都开始有些发僵,他非常清楚,这些东西所代表的事情绝非寻常。
私造印信流放起步,还很有可能会连累全家,而这个雪字更是无比突兀。
赛什思考无果之后把那个刻着自己名字的戒印收到口袋里,作为前几天在河中遗失戒印的替代,毕竟是制作精细的仿品,只要不是专门请人鉴定,基本不会穿帮。
另外的东西赛什又仔细包好,放回了箱底的夹层。
目前还是不要把这些东西露在外面的好,雪看到了会有麻烦不说,如果那帮人真的找到家里来,这东西让人发现了,也是很大的问题。
更关键的是,赛什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从十几年前的东西里面再变出来什么谜题,他面前的问题已经够多了,他现在第一要务还是雪的安全。
一切完成已经是后半夜,书吏感觉无法抑制的疲劳一阵阵袭来,趴在桌子上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朝阳的光辉落在淡绿色的明眸里,给人一种暖暖的感觉。
赛什再一次睁开眼的时候,雪两手扶面,正在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还是不放心啊?”
还没等到赛什开口,雪就眯起眼睛问道。
“呃,不是……”赛什慌忙起身,却弄掉了身上昨晚明明没有的被单。
“年底天很热,但是你也不该这么大意,累的时候很容易生病的。”
雪站起身来,把落在地上被单捡起来,拍了拍灰尘。
“谢谢你……”
赛什有些没睡醒,脑子有些迷糊,还完全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
“没事,你今天准备怎么办?”
“我?”
“嗯,你是个书吏吧。不用去生命之厅吗?你如果突然消失,肯定会惹人怀疑吧?”
“呃……”
怀疑不是问题,问题在于,昨天阿莫哈转交给他的那个陶偶座的活。
这事昨天交接的时候就弄得不清不楚,现在赛什需要去生命之厅找他把相关的文书拿到,还得确定跟客户见面的时间。
虽然他也想现在跟雪两个人好好把事情搞清楚,或者至少找到一个他能够放心的藏身之处,但目前来说,赛什本人并不担心那些人的追击,蒙面人没有见过他的样貌,赛什在外面行动没有太多的风险,而按照雪的说法,那些人不是白城的本地人,外地人想要在错综复杂的南城里找到他家,挨家挨户至少得一两个月。
另外一边来说,赛什既然已经答应了阿莫哈,这事还是趁早了结,他好全心全意地处理雪这头。
“我是得去一趟那边,家里应该没吃的了吧?我先去给你弄点吃的,一会就回来——你一个人能行吗?”
赛什看着雪,有些担心。
虽然她肯定不会承认,但雪总是比她看起来的要脆弱。
“没问题,而且我估计那帮人也不会一下子找上门来,他们毕竟不愿意惊动承天军。放心吧,我现在睡饱之后心态大好~”雪面带笑容地说道,“不过我想洗个澡,而且伤口快要跟绷带长成一起了,我想换一下新的,顺便上点药。你昨天是不是说了家里有没药,放在哪了?”
“嗯……没药在楼上,可以用来换的绷带也是——但是你最好先洗澡,我去给你打水。”
赛什去屋子附近的一口井里打来水,又指给雪家里药品和绷带的位置,便在雪的催促下出了门。
他这一次穿过城南的时候,接连遇到了好多施工的地方,但都是东西堆了不少,人没几个,不由地感慨年底到处赶工,人工真是金贵。
到了生命之厅,阿莫哈不在,但是那个陶偶座的材料却都还留在厅里,看来阿莫哈已经意料到他会来取了。
他拿着文书,一看就知道地方,就在他现在所住的附近,时间也正好,就是今天上午。他一拿到文书就走了过去,路上只花了半个小时多一点。
这一趟路上又看到了不少工地,明明前几天还没有的,看来趁着新年想要住上新房的人还不少。
目的地是一幢典型的神国建筑,两层半的设计,地面是架空的半层,用于散热和圈养牲畜,上面是个两层的土房,一层一般是神室和厨房,二楼是卧室,书房之类。
他敲了敲门,里面出来一个南境大汉,光头黑脸的大汉,宽额头,厚嘴唇,宽大的耳垂上挂着一对金鳄抬头坠。两人目光相对,赛什立刻感觉到自己的小腿一阵发软。
他见过这人,七年前,那个雪被带走的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