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
虽然不在昨天相遇的位置，但赛什在码头来回了好几圈之后，最终找到了女孩。
她坐在码头一个偏僻的角落里，抱着自己一边的膝盖，另一条腿随意垂落水中，身上雪白的皮肤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你在这儿啊，”赛什喘着气走上前去，“我说了会给你带面包的，你看，这里有好多，够你吃好久……”
这话说到这儿，赛什心里又慌了，女孩看起来食量确实不大，要是他把这一大捧面包都给了她，她会不会不需要面包，不再来码头了？那可不行！
但是这种想法产生后不久，赛什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小气，女孩当然有理由来码头，第一天的时候，她不知道赛什会带面包来，不是也来了吗？
想完了这么一大圈，女孩还没有回头，赛什有些紧张，慌忙抱着面包跑上前去，结果抱着东西重心不稳，再加上夜里路黑，摔了个四脚朝天。
面包撒了一地，鼻子磕到了地上，膝盖生疼，衣服也脏得乱七八糟，欧卡不见之后，他这是最后一件干净衣服了。
这一下，全世界的伤心事都上了心头，赛什趴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他哭着哭着，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脸被人托住，小得让人惊讶的手轻抚着他蓬乱的头发，
“没事的。”
赛什抬起头，两人四目相对，
“唔……可是，可是……面包都掉到地上了……”
“没关系，你没事吧？”
“嗯……”
“太好了。”
女孩微笑着说道。
女孩穿着一身脏兮兮的裙子，头发也有些凌乱，但举手投足之间透着一种赛什无法言喻的东西，一种广大的平静，这平静有着非同的包容力，让他感觉到自己的所有情绪都消融在其中，不见踪影。
“谢谢你的面包，你昨天给我的那块我还没有吃完，这些估计够我吃上整整一旬了。”
女孩看着一地的面包，笑着说道。
“没事！我明天还给你带！”
他已经完全忘了自己摔了一跤了，实际上，他十二岁的脑子现在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团浆糊。
“谢谢你，不用了。这些已经很多了，我留下两个就可以了，两个就够我吃很久了，剩下的你自己带回去吃吧。”
“啊……”
赛什有些失望，
“那我还能见到你吗？”
“当然了，我每天都来这里。”
“太好了。那我明天也来找你。”
“嗯，我等着你。”
女孩收拾着面包，赛什在一旁帮忙，两个人漫无目的地闲聊着。
赛什总想拿自己的弟弟做过的傻事逗女孩笑，但又老是说着说着，就透露出来自己也参与其中。
但女孩从不多问，无论说什么，她的回应总是不多不少。
赛什此时已经能够感觉到女孩身上的异样，她的清晰得体的言谈跟污迹斑驳的穿着，优雅得体的举止跟简陋粗糙的打扮，超凡脱俗的存在与这四周脏乱的码头环境，微末之间的矛盾感如同椰枣树的硬芽，在内心深处一点点蔓延着。
但他不愿意多想，他要烦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你为什么总是喜欢看着月亮呢？”
赛什注意到女孩的习惯，好奇地问道。
“月亮啊……每天从黑暗里升起，划过同一个夜空，静静地看着一切，在世间而又在世外，真的很温柔……像妈妈一样……”
女孩抬起头，月光洒在她的脸上，赛什突然感觉到自己与对方之间一种无形的距离，他慌忙说道，
“这么多面包……你一个人不好拿吧，我帮你带回家吧！”
“不用了。”
“啊？”
“不用了，我一个人就可以，我留下两个就很够了，谢谢你。”
女孩再一次微笑，这一次赛什突然意识到，他之前对于女孩所存在的某种流浪动物的感觉是不对的，女孩并不是那样的东西，她跟赛什之前所遇到的所有东西都不一样。
这当然给了他心里一种懵懂的好奇，一种孩童般近乎于潜意识的亲近欲望。他正在那个年纪上，但父亲的去世，弟弟的情况与欧卡的消失，神殿的态度，每一件事都让他觉得天旋地转。
他需要女孩的存在。
“嗯……好的。”
赛什点点头，他对于亲近对方的欲望输给了恐惧对方消失的情绪。
再之后的话就越来越无趣了，赛什很快自己也打起了哈欠，但他还是不愿意回家，这个地方地方又冷，风又大，但什么都比家里好。
而女孩那边也并不着急，至少一开始是的，但到了后半夜，她突然开始咬起了自己的指甲，
“你在干嘛呢？”
赛什有些好奇的问道。
“嗯？”
女孩突然回过头来。
“你的指甲？”
“指甲……？”女孩意识到赛什说的是什么，她把手指猛地缩起来放在面前，压低柳眉看着自己的指甲，又立刻把手压在自己的腿下面，似乎想要藏起来，“没什么。你刚刚说道邻居家那只黄色的鸟？”
邻居家那只黄色的鸟已经一段时间之前的话题了，但赛什并没有在意，顺着女孩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又过了一会，某一个时间，赛什已经开始犯困的时候，
“胡萝卜和白色的萝卜一起煮的时候，我就会只吃白色的——怎么了？”
赛什突然停顿，女孩从刚刚开始就格外的警觉，这时候更是伸长了脖子，神色焦虑地看着码头的远方。
赛什顺着女孩的视线看去，码头的另一端隐约可以看到几点微弱的火把，火光映衬下依稀可辨的是，持着火把的人黄蓝两色的身形轮廓。
“我该走了。”
女孩猛然开口，立刻抱起两个面包，
“谢谢你的面包。”
留下这么一句话之后，她消失在了夜色之中，而坐在原地的赛什皱着眉毛，嘴里喃喃地念到，
“巡夜的卫兵……她为什么总是那么怕那些人呢……？”
回到家里之后，弟弟瑟努一如既往地等在门口，
“你今天办完手续了？神殿说什么了？你要当上祭司了？”
“瑟努，我是你哥哥，你为什么现在都不叫我了呢？”
“你先告诉我继承的事情，你办的怎么样了?”
赛什叹一口气，
“不太……顺利，神殿里似乎不愿意我们家继承父亲的职位，一直在浪费我的时间，有人建议我把祭司的职位卖掉，不然我们两兄弟可能都会遭殃——”
“不行！绝对不行！”
瑟努一下子站起身来，两手掐住赛什的胳膊，眼里透着吃人的疯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