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画坊离客栈并不远,以二人的脚力,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也便到了。
画坊不大,但门前一幅“胸中沟壑可成竹,手上笔墨能点睛”的对联却格外引人注意。
“哟,有客来了,师傅。”一约摸前世十二三岁的画童模样少年望到江寒二人,立即呼道,轻快的语气中不乏欣喜之意。
“两位客官是要来这邀我家师傅画风景花鸟画呢?还是江山美人画?或者是……”说到这,他颇显稚嫩的脸上扬起了含蓄而不失深意的“我懂的”式笑容。
见江寒二人依旧没有丝毫反应,他又补充道:“只要是客官所想,看得到的,看不到的,我师傅可都能画出来……”
少年极力诉说着,唯恐到店的客人飞走。
“真的——”阿牛紧绷的厚脸松了下来,尽是喜悦之色。若是真如眼前少年所说的一般神乎其技,那他找到妹妹的概率无疑会大上很多。
江寒没再理会,王婆卖瓜,还自卖自夸呢?更何况一间小小画坊里的画童。
他朝着画坊内壁挂着的一些画像扫去,草木鱼虫,明暗变化,笔墨勾勒俱是恰到好处。可见,画师应当还是有一定功底的。
“师傅。”少年再次朝画坊内的柜台处喊了一声。
“谁啊?”那大大的柜台底下忽而探出半个尖尖的脑袋来,左瞧瞧,右瞧瞧,最后把目光固定到江寒与阿牛二人身上。
“噢,原来是来了两个小家伙啊。”他手够住柜台,掌心一撑,顺势支起身子来,露出了全貌。
满头的白发,不知是有多少年未曾剃过。长须长眉,更是将鼻子嘴巴都遮掩住,只留下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破烂的衣裳虽偶有缝补处,但那松散歪扭的针线只如同小孩子玩笑一般,让人不忍直视。
少年一喜,平日师傅睡在柜台底下,我可是连呼数十声都叫不醒他老人家。为此还得罪了不少客人。不曾想,今日竟是只叫两声便醒了。
莫非师傅他老人家刚睡醒不成,少年内心闪过一抹狐疑。望了望江寒二人,随即指向柜台,迎笑道:“两位客官,这位便是我家师傅了。”
江寒眯缝着眼。柜台后老者的衣袖虽长便于遮掩,但当他的手够住柜台,袖子下滑那一刹那,江寒看清了,这人的手掌上分明只剩下了两根手指头。
两指作画,走笔如游龙,沉稳洒脱,然若墙面所挂之画皆为面前老人所作,当真是对得上门面的几个字了。
只是不知为何生意却不是很好的样子。
老者揉了揉眼,打了个哈欠。一幅旁若无人的样子,提起葫芦酒壶,便是朝嘴里灌去。
“畅快——”
他从柜台后摆着休息的长凳上跳了下来,对着江寒二人道:“小家伙是想画些什么呢?”
“画……画我妹妹。”阿牛抢着说道,但又觉得哪里不对劲,拍了拍脑袋,急道:“不……不,画我,画我。”
“对,麻烦老师傅就大体照着他的模样画像,越多越好。”
“小家伙,你还不知道我这儿的规矩吗?”老者的目光忽而变得冷冽起来,盯向江寒,道:“我两指酒画仙,只给活人画像,不给死人画像。一生画过的画,也绝不会再画第二幅。”
说完,手中的葫芦又朝嘴口甩去。
“畅快——”
“若没什么其他事,就不要打扰我休息了。”放下葫芦,响了个饱嗝,老者的身子朝长凳倒下。
“二位客官,我师傅他老人家,有时脾气不太好,还望客官能多多担待些。”少年悻悻道。
师傅他老人家的脾气,若非有楚家一直以来暗中支持,这画坊恐怕不知得倒多少次。
“一万极品灵石,只要你师傅能帮忙画像,这一万极品灵石便是你们的。”江寒手朝口袋探去,摸出了灵石券。
“这……”少年瞪大眼睛,咽了咽口水。画坊从开张到现在,累计可还从没有收入过这么大笔。
财富是魔鬼,万恶的灵石。钱财毁人一生……
少年心中默默把持,瞥向江寒手中的灵石券同时又瞥了眼柜台。
“不……不,还是不用了。”他口中艰难的蹦出这几个字来。倘若自己的劝说对师傅他老人家管用的话,画坊的生意也就不至于变成这个样子了。更何况还有板子的教训……
“唉,那倒是可惜了。”江寒叹道。
少年以为二人要走,心中又急又乱。好不容易来了大生意,实在是左右为难。
“要不,二位客官瞧瞧墙上挂着的这些,惟妙惟肖,也都是我师傅他老人家画的。”
“不用了。”江寒淡淡道,踏出了画坊。
阿牛连忙跟上。毕竟扯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不如乘早换一家。
“主人,我们是要换一家么?”自江寒明确答应帮阿牛找妹妹那一刻起,阿牛对江寒的称呼也变为了主人。
“不,我们去飘香楼。”江寒回道。
“为……为何?”他曾经虽为奴隶,但飘香楼三个字,他还是听奴隶主提起过的。
那是寻花问柳之所,想到这,阿牛心里闪过一丝绝望与不满。
“呵呵,我知道你担心自己的妹妹。我既已承诺过你,那自然会做到。”江寒宽了宽阿牛的心,问道:“你觉得刚才画坊里的画如何?”
“极好,我还从未见过那般完美的画像。简直跟真的一样。”阿牛肯定道。
“那你觉得若是就刚才画坊里的老头来为你画像,你找到妹妹的概率会不会大上许多?”江寒继续问道。
“会。”阿牛脱口而出,但旋即目光又黯淡下去:“可那老人家最多只画一幅。”
“凡是人,自然会有欲望想法。故而叫一个人改变规则并不是什么难事,和尚沾荤,道士破戒,只要用准确的方法激发出人内心掩藏的欲望,将其放大,投其所好,紧紧抓住牵引住他,再不可改变的规则也会改变。”
“两指酒画仙,从他的葫芦来看,不过是个酒鬼罢了。只需示以美酒一壶,他便可能会再次从柜台底下起来,美酒十壶,他便可能会拿起画笔,美酒百壶,千壶……”
“而整个断城的酒,真正能称得上美酒的,恐怕非飘香楼莫属。”
阿牛醍醐灌顶:“难怪画坊里好像有股酒味,难怪那老者每说一句话都把葫芦往嘴里送。照主人的观点,还真是有把握了不少。”
他脸上掠过一丝羞愧,自己不应该怀疑的。像主人这般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又怎么会去那种地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