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进步童莳并没有意识到，没有意识到她已经逐渐切入了公司人力资源管理的业务领域，没有意识到每次在拿到简天浩写完审批意见的文件后就能大概知道他的想法和用意，没有意识到在把文件送给朱总审批之前以及之后，自己已经开始思考朱总会做怎样的批示、为何做这样的批示以及批示下发执行后可能产生的变化和反应。她，已经开始从大处思考了。
虽然没有意识到这些，但童莳却深感简天浩坚持原则、不畏权势的可贵，每天都有太多的特批申请——从资金到编制，从招聘到调薪，从岗位增设到职称晋升，从管理干部聘用到绩效考核目标，甚至包括连原本碰都碰不得特地以“高压线”命名的天条，总之，只要是和人相关的各个方面，就应有尽有。当然，绝大多数特批都被简天浩以公司制度和规定为挡箭牌给否决了，朱总在绝大部分情况下也是支持简天浩的，但有时候可能申请特批的那一方直接走了总裁路线或者施加一些微妙的压力，朱总也不得不驳回简天浩的意见，写上“同意申请”四个字。
其实，处在朱总的位置上，他很需要一个像简天浩这样铁面无私的人，否则，如果所有文件到他这里都是没有任何原则和专业性权威意见的“同意，请朱总批示”的话，他基本上离崩溃也不远了，因为绿灯总是开着，也就成了自然，没了红灯和黄灯的限制，大家便一窝蜂而上抢资源，资源总是有限的，而人对抢资源的创意总是无限的，更何况公司里已经形成了会哭的孩子有奶吃的风气。长此以往，所谓的人力资源管理也就成了一句空话，凡事都走特批，那还要人力资源中心出制度、定规则、划标准干吗？人治大过法治，直接全都由总裁说了算，更简单。可是，总裁一方面要坚定不移地走科学管理规范化的路线，一方面却又本着“以人为本”大开绿灯，朱总就像三明治中的夹层，既不能和主管其他业务单位的执行副总裁们形成明显的矛盾关系，又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违总裁大力倡导的科学管理精神。说白了，人力资源管理就是一个里外不是人的活儿，要么把同僚得罪，要么令总裁不满，至于员工，更认为人力资源中心就是总裁的狗腿子，帮着公司想方设法地压榨他们。朱总知道，要是没有简天浩，估计自己会被夹得更紧更难受。
应该说，这中间的复杂程度已经超出了目前童莳的理解程度，按照她的朴素想法，大家都只要把注意力放在工作上想着如何可以把事情做得更好，就可以了，怎么会出现那么多蜘蛛网似的难以处理的枝枝节节关系呢？以前在笑面虎来之前的杂志社和报社的时候，她最喜欢的就是人与人之间包括上级和下级之间单纯直接融洽的关系，不用整天去揣摩领导的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一个面部表情、偶尔提高或降低的语调都隐含着怎样的深意，大家全都凭选题和稿件质量说话，一切为了读者，一切为了发行量。当然，相信秦昀肯定也得和上级玩政治，但她会尽力将政治权术这种东西隔离在编辑部的范围之外。所以，对童莳来说，简单、自由、平等、宽松的工作环境比什么都重要，再加上她从来都没有把利益和权力这两样东西看得有多重要，因而她无法理解很多人对这两样东西的热衷和追逐，也是正常的。
可是，现在一切都在慢慢发生着变化。之所以说慢慢，是因为一开始童莳只是在企业报编辑部，这是一个相对独立的业务单元，而且鉴于它的独特性和总裁的关注程度，其他部门也不得不配合和支持编辑部的工作。随着童莳兼任助理逐渐步入人力资源管理领域，工作性质有了改变，打交道的部门和人员有了变化，需要处理的关系也变得错综复杂、扑朔迷离起来，说白了，还是利益和权力在作怪，只要有它们的存在，就不可能没有矛盾和争斗。处在助理的岗位上，童莳不时会接触到公司的中高层领导，经常会看到一些人在领导面前奴颜卑膝地演戏，可背着领导对着下属的时候，有的人又是另外一副面孔。因为领导是人，不是圣人，不是圣人的领导在复杂的生存环境中，当然愿意有人鞍前马后、当牛做马地服务和奉承，当然愿意有人死心塌地地跟着自己做“贴心小棉袄”，当然得趁着自己还是领导的当口儿尽情享受权力带来的种种附加值。
童莳每每看到这样的人，都有种发自内心的厌恶，觉得这些人连最起码的自尊都不去维持了。可是，当她目睹了一个个拍对了马屁或跟对了领导的人获得晋升，一个个拍错了马屁或站错了队的人纷纷落马的场面后，童莳突然明白，办公室政治、拉帮结派、明争暗斗，很多时候当事人也是人在江湖，为了既得利益，不得不做些违背原则、丧失自尊的事。或许，那些不讲原则、不在乎自尊、没有所谓的理想主义情结的人，能够在这种环境下活得更好更轻松。不要总是仰着高傲的头忧国忧民，因为公司经营的好坏说到底，跟自己毫无关系，大不了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可童莳摆脱不了这份责任感，无法像周围有些人那样，活得麻木和混浊，她什么时候都是清醒的，就算她希望自己变得麻木些，那也是清醒的麻木，即使表面上不作为，内心却痛楚不安。
除了文件报批、日程安排、中心会议纪要、人力资源简报外，一年一度的人力资源中心预算整合工作也落在童莳身上了。公司每年都会在第四季度启动有关明年的财务预算工作，这项工作不仅历时长、繁杂程度高，而且还是各个业务单位争取资源的好机会。至于公司对此项工作的整体运作是怎样的，童莳不是很清楚，她只知道她的责任之所在。作为人力资源中心的预算接口人，童莳收到了总部预算委员会发来的同时抄送给简天浩的预算进程安排通知，通知中明确了人力资源中心作为第一批参加预算答辩单位的各个时间节点：
十一月十五日前，按照统一模板上报中心明年预算草稿；
十一月三十日，总部下发中心明年的预算总额；
十二月十五日前，根据总部下发的预算总额，上报调整后的中心各部门预算分解明细表及中心汇总表；
十二月十六日至十二月二十五日，进行预算沟通；
十二月三十一日前，上报沟通修订后的预算分解明细表及中心汇总表；
一月十五日，由预算委员会主持进行中心的预答辩；
一月二十日，进行由总裁亲自参加的人力资源中心预算答辩。
童莳一看到时间表，马上将需要各部门提交预算的每个时间节点提前了两天后就转发给人力资源中心各部门部长和预算接口人，也抄送给了简天浩，提前的那两天，是留给她自己作汇总和简天浩审批用的。本来她不想再给简天浩增加邮件的阅读量，领导们日理万机这地球人都知道，但做兼职助理这段时间以来，童莳摸清了一个现象，但凡需要相关部门支持或配合的工作，如果仅仅把邮件发给当事人的话，基本上得到的反馈会很慢或者干脆就没人回复，可要是把邮件同时抄送给当事人的直接领导甚至隔级领导，那反馈速度完全不一样。所以，每当碰上要紧急迫的工作，童莳也学乖了，她也不怕用邮件去打扰那些大领导们了。
鉴于这项工作的重要性和紧迫性，简天浩在童莳转发邮件的基础上回了一封邮件：“时间紧，任务重，请各部门按照时间表把预算发给童莳汇总。”有一个平常马屁拍得最响、最令童莳看不惯的部长立马回复：“请主任放心，一定按时保质完成任务。”童莳看到这句话，差点儿没吐出来。
简天浩的那封强调性的邮件起了很大的作用，这次预算数据的提交不像每月人力资源简报数据那样千呼万唤才始出来，大家全都在最后期限之前发到了童莳邮箱中。可是，向来对数据不敏感的童莳看见各个部门报上来的密密麻麻的表格，脑袋嗡的一下就大了。这是她第一次接触EXCEL表格，根本不知道这些数据是怎么计算出来的，也不知道可以利用表格功能设置数学公式直接进行计算，更让她苦恼的是，她想对数据进行简单的复制粘贴也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童莳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看到对面坐着的小文员，想她平时肯定常用这种表格，就瞅了个空，跑过去问她有没有时间教自己一些实用的使用技巧。小姑娘很高兴地答应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向她请教呢，两个人就在童莳的座位上随即开展了EXCEL使用普及工作。原来让童莳摸不着边儿的EXCEL，在小姑娘的指点下，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迷宫似的表格似乎都有了路可走。看来，处处皆学问呀，连一张小小的表格都蕴藏着这么多的机关，“三人行必有吾师”这句话，一点儿没错，连一个高中毕业、职位比自己低好几级的文员，都有值得学习的地方。真的是要活到老、学到老。
人员编制预算、人力总成本预算、招聘预算、培训预算等每个大项目下都有十好几个子项目，等到童莳眼也花了，头也晕了，加班熬夜才把全部数据梳理清楚，汇总成一份人力资源中心总预算总表和各部门预算分表的表格，打印出来后，交给了简天浩。童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而且很有成就感，她以为这辈子自己都不会和数据过招，因为自己实在是没有数字天分，可现在，居然能把这么复杂的数据都整明白了。其实，童莳刚知道自己的工作职责中有年度预算整合时，心里的确咯噔了一下，对自己能不能顺利完成这项工作完全没底。她很憷数据，看见满纸的数字就紧张，从小到大她都不会算账，更搞不清每逢节假日商家的各种打折招数到底给消费者让了多少利。可是，如果说以前童莳还会对自己不知道、不了解的陌生领域有些信心不足地说“不会”的话，那么毕业后工作这么多年来，在秦昀的调教下，她的人生字典逐渐将“不会”两字删除了，只要对自己有信心，肯用心努力，就没有什么事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童莳早就养成了一个习惯，不对目前还陌生的事说“不”，任何领导交代的事情，她都会尽力去做，而且尽力做到最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