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洗碗机，童莳还是抢着坚持手洗刷碗，她总觉得机器洗不干净。全部洗干擦净后，孔楠一行进了厨房：“天！不用这么干净吧，童莳，你一下把标准提得这么高，以后我们很难适应的。”
“不会吧，也就一般般啦！”
“这还就一般般？”安新夸张地叫起来，“我就说嘛，应该匀给我们一个女生，你们这儿两个，太奢侈了。”
“想都不要想。”孔楠又是一副恶狠狠的模样。
“Miss HR，我要投诉大管家，她老是对我恶狠狠的！”安新一脸无辜地说。
“确实是你很欠扁嘛，哈哈！”童莳站在孔楠一边冲着安新笑着说。
“刘垣，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幸福，同时很同情你，三个女人等于一千只鸭子，从今天开始你的周围就要整天围着666只鸭子啦。”安新幸灾乐祸地望着正在换鞋准备出去散步的刘垣。
“不用同情我，你只管你自己幸福就行了。”刘垣打开门出去了。
“哎，等等我，吃饱了，我也该走了，您二位明天见。”安新也赶紧开溜。
“童莳，你可别见怪，小安的话不用放在心上。”孔楠看安新走了，才说，“他就那副德行，但人挺好，什么事找他帮忙，肯定没问题。而且，在海外，大家的业余生活挺枯燥的，没事也给自己找找乐子。”
“我完全能理解。”童莳笑了，“刘垣散步去了，那你晚上一般都干些啥啊？”
“也没什么事，吃完饭，休息一下，看看美剧什么的。”
“听说你的英语特别好，你怎么练的啊？”童莳羡慕地问道，也赶紧取取经。
“哪里谈得上好啊，只是应付交流罢了，林总的英语那才叫好。”童莳听Serena说过，片区英语最好的人非林展飞莫属，基本上达到了native speaker的状态。“也没什么，就是每天跟着美剧里面的对话一起练呗。”
看来，得好好向孔楠学习，人家英语已经那么好了，还每天坚持练习。想到后天一早就要去匈牙利，可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用英语跟Tomas谈呢，童莳就对孔楠说她还有邮件要处理，得先回房间了。
“好，你忙你的去吧。”孔楠理解地说，在国外工作，有时候很难把生活和工作分开。
坐在早上刚整理好的房间里，童莳脑子满是后天面谈的画面，只是一帧帧闪过的都是自己尴尬应对不知所措的场景，这种焦虑的情绪让她有些坐立不安，手心也汗津津的。童莳很想集中精力理出后天的思路，可不知怎的，越是这么强迫自己，心里就越乱，心里越乱，一个人的身影就越清晰。不知道，他收到自己昨晚发的短信后是什么反应，不知道，他会不会按照自己的意愿放下自己接受童荀，不知道，他能不能体会自己的一片苦心？然而，心里的另一个声音告诉她，其实，她还是希望他能把自己放在心上，哪怕仅仅是偶尔想起，也不想彻底地被忘记。眼泪不自觉地又冒了出来，无休止地，就像全身充满了水，只有眼睛这一条途径可以释放。童莳很想登录MSN看看他在不在线，哪怕是隐身上线不让他发现自己。可她不敢，真的不敢，她怕一看见他的名字，就控制不住已经抑制得这么辛苦、这么难过的感情，尤其是这份感情正变得越来越强烈，那岂不是全部都前功尽弃？不能，绝对不能！童莳做了几次长长的深呼吸，每次心痛到无法跳动的时候，这是她唯一能为自己做的事。
推开窗户，异国他乡的空气比上海要清新许多，不得不承认国内污染情况的确比人家严重。童莳走到窗口，斜靠在窗台上，皎洁但略有些清冷的月光洒在屋顶上、树梢上、行人身上，拉出长长的黑黑的影子。也许，这一辈子，她注定只能做那个影子了。
唉……童莳觉得胸口堵得慌，再清新的空气、再深长的呼吸似乎都无法缓解那种快要窒息的缺氧感觉，她赶紧跑去洗手间，用凉水冲了冲脸。望着镜子里日渐苍白的面孔，童莳知道自己的血在随着心一起慢慢流失，直到流尽流干为止。
又回到了房间。童莳仍然沉浸在对影子的悲戚之中，不能去爱也无法再爱的世界就像终日只有月亮没有阳光的普照一样，冰冷，寂寥，被遗忘，孤零零。童莳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手臂上嵌入肉里的指甲印所带来的痛感，让她从心如死灰的颓废中回到现实中来。她甩了甩脑袋，打开电脑，逼着自己准备后天的谈话提纲。
其实，该采用什么策略跟Tomas沟通，童莳已有打算，既然你威胁在先，我们也不用遮遮掩掩地兜圈子，大家全都打开天窗说亮话。根据蒋晴提供的资料，Tomas是代表处从别家公司挖来的相对高端人才，对于行业圈子很小的匈牙利来说，Tomas也不算是无名小辈，怎么也有些名声。像这种人，靠的就是口碑混饭吃，要是哪天口碑没了，估计职业生涯也到头了，就算还有人要，也不可能继续走上坡路了。这个道理，Tomas不可能不知道，那他为什么还要拿自己的口碑做赌注呢？童莳琢磨出味儿来了，Tomas肯定是已经找好了下家，临走之前想多拿点提成，或者纯粹就是给公司出难题，他之所以如此肆无忌惮，可能还是觉得我们不会拿他怎么样。哼，那就等着瞧！
童莳把自己的思路先用中文写出来，然后逐字逐句翻译成英文，她边写边想Tomas可能会作何提问和回答，再写出自己对应的答案和问题。童莳认为首先就要在气势上压倒Tomas，如果被他看出来自己的口语不太流利，较量尚未开始自己就处在下风了。Tomas不是用项目来威胁公司吗，童莳的对策很简单，就拿他在匈牙利行业内已经建立的口碑为筹码，如果他就此撂挑子让项目流产，那么我们会在业内公开他的这种不诚信行为，而且以后他一旦换工作，对方公司打电话进行背景调查时，我们也会毫不隐瞒他如此的职业操守。同时，再辅以可以不用负法律责任的口头承诺如项目板上钉钉后增加提成和调薪，胡萝卜和大棒一起上，先把他安抚好做完项目再说。按照公司的价值观要求，像Tomas这种没诚信没职业德行的人肯定是要辞退的，不过，林展飞到底怎么想，童莳心里还没啥底，只能到时候再请示他了。
所有能想的统统想了好几遍后，时间已指向凌晨三点，国内现在是早上六点，他应该还在睡梦中，不知道梦中会不会有我呢？精神一放松，那个人就浮现出来，童莳觉得脑子快要爆了，她知道这么想是不对的，那可是童荀的意中人啊！她爬上床，拥被而卧，外面万籁俱寂，为何她的心依然悸动躁乱呢？
直到上飞机之前，童莳还在反反复复检查核对那份将要和Tomas摊牌的中英文对照版的草稿，并一遍一遍在心里默念，从小到大，她都没有大声朗读的习惯，学英文也一样。
布达佩斯的机场很小，这次出关，童莳比在进伊斯坦布尔的那会儿有底气多了。一出机场，就看到有人举着公司的Logo站在出口，童莳赶紧迎了上去：“蒋晴？”
“童莳？可把你盼来了！”高举着公司Logo的手放了下来，蒋晴一步上前挽住童莳的胳膊，拉着她往外走，“司机在停车场等我们，怎么样，刚来一切都还习惯吗？”
“挺好的，没什么不习惯，只是换个地方工作而已。”童莳始终带着微笑，这个60后的蒋晴，外表看着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不知道的人根本想象不到她的孩子都已经上初中了。而且，可能在国外待的时间久了，她的穿着和举止已经有些西化，举手投足间尽显国际范儿。
说着就到了停车场，司机热情地帮童莳把行李放进后备厢，童莳一个劲儿说谢谢。车子开动后，童莳问蒋晴跟Tomas沟通的事安排得怎么样了，蒋晴说：“这会儿到办公室就到吃饭时间了，钱总已经在中餐馆订了餐，顺便说一句，匈牙利的中餐在全欧洲是数一数二的，Tomas上午一般不在公司，所以就约了下午两点。”
“哦。”童莳点了点头。
车子正好驶过一座桥，蒋晴拽着童莳往外看，“这是布达佩斯著名的链子桥，很多电影和图片中都能看到，它下面就是多瑙河啦。”
“这个多瑙河怎么不是蓝色的？”童莳纳闷地问，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多瑙河。
“呵呵，从高处看还是挺蓝的，而且跟季节也有关系。”蒋晴笑了，“对了，你住的宾馆离多瑙河不是很远，没事可以过来散散步。”
“宾馆？不是住公寓吗？”
“哦，公寓都住满了，而且你又不在这儿常驻，钱总就让我给你订了公司的一家协议宾馆。”
钱江海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埋头签着这个月员工的各种报销单据，跟往常一样，他采取的同样是“不过分就通过”的原则，有些单据明摆着是私人消费，跟业务嘛儿关系没有。他担任匈牙利代表处总代已经快两年了，做销售那就更有年头了，深深懂得“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干这行的，有几个敢拍着胸脯赌着咒说自己是清清白白的？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呢？
“钱总，我们的HR经理到了。”蒋晴敲了敲敞开着的办公室门。
“钱总，您好，我是童莳。”童莳也站在门口。
“童莳，呵呵，久闻大名啊。”老板桌后钱江海起身，招呼她们二人，“坐呀！”
“好的，谢谢！”童莳礼貌地回应。
“怎么样，还顺利吧？”钱江海“关切”地问，虚伪的笑容堆在肉乎乎的脸上，露出发黄的牙齿。
“挺顺利的，谢谢您！”童莳对这种貌似的关心已经习以为常，“钱总，我这次来……”
“我知道，是为了Tomas的事吧，唉，我都愁死了，我是搞不定了，还得麻烦你帮我们处理啊！”钱江海装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您客气了，这本来就是我们应该做的。”童莳说，“蒋晴安排在下午两点。”
“好的，那就麻烦你了。十二点多了，我们先去吃饭吧。”
钱江海锁好办公室的门，三个人一起出了公司。公司坐落在布达佩斯中心地带的一座写字楼上，它旁边就有一家中餐馆，蒋晴说这里都快成了代表处的食堂了，不过，味道真的很地道。这是童莳出国后，吃的最香的一顿饭，原本吃了三十年没觉得有啥特别的饭菜，竟然可以这么香。
吃饱喝足后，童莳赶紧拉着蒋晴回了办公室，她准备在正式沟通之前把草稿再过一遍。两点钟，她们两个准时等在会议室，可是Tomas连个人影都没有，耐着性子等了十分钟，童莳按捺住脾气叫蒋晴打电话问问怎么回事，Tomas说路上堵车，还得再晚十分钟。一直等到两点半，Tomas才悠悠现身，脸上不仅没有一丝的歉意，而且还挂着一抹得意，童莳气得真想直接拿本子砸在他脑袋上，当然，只能在想象中出口恶气。
蒋晴向Tomas介绍，这是区域新上任的HR经理童莳，就他提出的要求进行沟通。Tomas斜靠在椅子上，都没拿正脸儿对着童莳，打了个招呼，问了句“你能做得了主吗”？童莳心想，张狂吧你就，待会儿叫你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但表面上，仍带着季华欣似的微笑，她想说“能不能做主，做怎样的主，那是我的事”，可不知道怎样表达才合适，因为这句话不在她预想的草稿之内，情急之下，就说了句简单的“Its just my business”，并让他把他的要求再说一遍。
Tomas不耐烦地说，自己都说了好几遍了，难道没有记录吗？
童莳笑着回答，当然有，但我想当面听你说，或许你有新想法了呢？
Tomas只好再说一遍，还是原来的版本。童莳的焦虑和紧张缓和了不少，她对着事先做好的草稿说出了自己的筹码。Tomas显然没有料到童莳会拿他在业界多年经营的口碑来威胁自己，有点恼羞成怒了。童莳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让Tomas好好考虑考虑，不急着马上给答复。Tomas气急败坏地走了。
蒋晴一拍童莳的肩膀：“真有你的，我还头一次看到Tomas这副表情，太解气啦！”这一下拍得够重，童莳揉了揉肩膀，淡淡地说：“等Tomas的消息吧。”
钱江海得知沟通结果后，说了一堆恭维的话。虽然他一直显得很高兴，但童莳从中感觉不到钱江海有种解决了麻烦问题的释然。这是怎么回事呢？在公司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的童莳，也有了些许的政治敏感度，想到中午吃饭的时候，钱江海一点也没问下午跟Tomas沟通的事，也看不出他的焦虑和担心，再看看他现在的态度，还有他管理销售人员的丰富经验，童莳顿时开窍了：钱江海不可能不知道业界口碑这个筹码，之所以装作解决不了，为的就是把难题抛给林展飞，而依照林展飞的精明程度也不可能不知道怎么解决，但他也一天天拖着，他们两人之间肯定有问题。可是，到底有什么问题，他们为何要这么做，童莳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