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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悖凶类格言品评(3)

【汇评】

《谈古录》云:“离娄不见舆薪,师旷不闻霹雳,仪秦不能吐一辞,贲育不能举一羽,人谓必无是事,岂知终有是时。到此时候,何智何愚?何勇何怯?惟留贤奸邪正之名,以挂人齿颊而已。人能抬头将‘命’字一想,兜底将‘死’字一算,放眼将人世穷通得丧一看,吁!亦可掉下机心,撇开妄念矣。昔史弥远死而复苏,作诗引咎云:‘早知泡影须臾事,悔把恩仇抵死分。’殊堪猛省。古人称不朽者三,曰:立德、立功、立言,自此之外,皆如浮云幻影,瞬息眼前,鲜有能长存者。周之九鼎、秦之传国玺,以王家之重器,犹不能历久以递传,又何论篱落间之琐琐者邪?世之为千载之图、身后之计者,当知所尚矣!”

【译注】

《谈古录》说:“目光敏锐的离娄看不见整车柴草,操琴鼓瑟的师旷听不到晴天霹雳,辩士张仪、苏秦至于哑口无言,勇士孟贲、夏育举不起一根羽毛,人们只说不会有这种事,岂知人最终必有这种时候。到了这时,还有什么智慧愚蠢?什么勇敢怯懦?只留下或贤明或奸邪的名声罢了。如果人们能够将生命想一想,将死亡算一算,放开眼界,把人世困窘、通达、获得和丧失看一看,唉!也就可以放下巧诈的心机,撇开种种妄想了。过去南宋宰相史弥远死而复苏,他写诗引咎自责说:‘早知人生就像泡影一样须臾而过,后悔到死时还分恩仇情怨!’这诗句很值得猛省!古人把树立圣德、建立功勋、创立学说称为三件不朽的事业,除此之外,都是浮云幻影,转瞬即逝,极少有能够长久留存的。周朝的九鼎,秦朝的传国玺,这王家至重的宝器,都不能久传后世,何况茅篱院落中那些琐碎小事呢?世上那些想身后、考虑千秋事业的人,应该了解他们所追求的到底是什么了!”

【原文】

贪了世味的滋益,必招性分的损;讨了人事的便宜,必吃天道的亏。

【译文】

贪受俗世的滋润,必定招致天性的损害;

占得人事的便宜,必定要在天道上吃亏。

【汇评】

是是非非地,明明白白天。

【译注】

地上是是非非,天上却明明白白的。

【原文】

荆棘满野,而望收嘉禾者愚;私念满胸,而欲求福应者悖。

【译文】

面对荆棘丛生的荒野,却盼望五谷丰登的景象,其人愚不可及;胸中充满卑劣的私欲,却祈求吉福降临的果报,其人悖谬不通。

【原文】

庄敬非但日强也,凝心静气,觉分阴寸晷,倍自舒长;安肆非但日偷也,意纵神驰,虽累月经年,亦形迅驰。

【译文】

端庄恭谨地面对人生,不仅日益强盛,心平气和之下,还会觉得分寸光阴,也那么有滋有味;安逸放纵地打发日子,不仅日益怠惰,意纵神驰之下,还会觉得长年累月,也无非白白流逝。

【原文】

自家病痛自家医,待死亡时,医已晚矣;自家过恶自家省,待祸败时,省已迟矣。

【译文】

对自身的疾病伤痛,要自己抓紧治疗,等到病入膏肓时,治疗也来不及了;对自己的过失错误,要自己及时反省,等到酿成祸败时,后悔也已经晚了。

【原文】

多事为读书第一病;多欲为养生第一病;多言为涉世第一病;多智为立心第一病;多费为作家第一病。

【译文】

闲事太多,是读书学习的最大毛病;欲望太多,是养生保健的最大毛病;说话太多,是社会交往的最大毛病。心眼太多,是培养品德的最大毛病;浪费太多,是治家理财的最大毛病。

【原文】

贫不足羞,可羞的是贫而无志;贱不足恶,可恶的是贱而无能;老不足叹,可叹的是老而无成;死不足悲,可悲的是死而无补。

【译文】

贫穷并不值得羞愧,可羞的是贫穷而胸无大志;卑贱并不值得憎恶,可憎的是卑贱而百无一能;年老并不值得嗟叹,可叹的是到老一事无成;死亡并不值得悲伤,可悲的是死得毫无价值。

【汇评】

陈榕门云:“人生在世,无时无地不有当尽之道。”

【译注】

陈宏谋说:“人活在世上,时时处处都有应当尽心的地方。”

【原文】

事到全美处,怨我者难开指摘之端;行到至污处,爱我者莫施掩护之法。

【译文】

事务办到尽善尽美,冤家对头也难以指摘挑剔;行为达到污秽之极,至爱亲朋也难以掩护挽救。

【原文】

衣垢不湔,器缺不补,对人犹有惭色;行垢不湔,德缺不补,对天岂无愧心?

【译文】

衣服污垢,不去洗涤,器皿残缺,不去修补,这样对客人怎会感到不羞愧;行为污浊,不去改正,品德亏缺,不思悔改,这样对上天岂能感到不羞惭?

【原文】

供人欣赏,侪风月于烟花,是曰亵天;逞我机锋,借诗书以戏谑,是名侮圣。

【译文】

偕妓女在烟花巷里,向人夸耀,这是亵渎上天的行为;借诗书去插科戏谑,逞己才能,这是侮辱圣贤的做法。

【汇评】

风流罪过,贤者不免,吾辈所宜深戒!

【译注】

男女情爱上的风流罪过,贤士也往往难免,我们要努力地戒止!

【原文】

罪莫大于亵天;恶莫大于无耻;过莫大于多言。

【译文】

最大的罪孽,超不过亵渎上天;最大的邪恶,超不过卑鄙无耻;最大的过失,超不过多言不止。

【原文】

言语之恶,莫大于造诬;行事之恶,莫大于苛刻;心术之恶,莫大于深险。

【译文】

言语上的恶,没有比造谣诬蔑更大的;办事上的恶,没有比严酷刻薄更大的;心术上的恶,没有比深藏奸险更大的。

【原文】

谈人之善,泽于膏沐;暴人之恶,痛于戈矛。

【译文】

赞扬别人的长处,比施恩于人还要使人高兴;揭露别人的隐私,比持矛挥戈还要伤害别人。

【汇评】

吕新吾云:“闻人之善而掩覆之,或文致以诬其心;闻人之恶而播扬之,或枝叶以多其罪。此皆得罪于鬼神者也,吾党戒之。”

闻善则疑,闻恶则信,其人生平,必有恶而无善。

【译注】

吕坤说:“听到别人的长处就设法埋没,或者歪曲别人居心不良;听说别人的过错就四处张扬,甚至添枝加叶,加重别人的罪责。这些做法都是会得罪鬼神的,我们要深深地戒止啊!”

听到他人的美德就怀疑,听到别人的过错隐私却完全相信,这样的人,一生中必定只有恶行,而缺乏美德。

【原文】

当厄之施,甘于时雨;伤心之语,毒于阴冰。

【译文】

帮人挽救困厄的施舍,比及时之雨还要甘美;使人伤及内心的话语,比脏水结冰还要阴毒。

【原文】

阴岩积雨之险奇,可以想为文境,不可设为心境;华林映日之绮丽,可以假为文情,不可依为世情。

【译文】

险恶奇诡的风光,可以设想为文章的意境,但不可设为心境,用以处世;绮华明丽的奇观,可以利用为文章的情思,但不可当成世情,据以行事。

【原文】

炎凉之态,富贵甚于贫贱;嫉妒之心,骨肉甚于外人。

【译文】

世态炎凉,富贵者比贫贱人更为分明;嫉妒之心,对骨肉比对外人还要严重。

【原文】

兄弟争财,父遗不尽不止;妻妾争宠,夫命不死不休。

【译文】

兄弟争夺财物,父辈的遗产不分光就不会停止;妻妾争恃宠爱,丈夫的生命不结束就不会罢休。

【原文】

受连城而代死,贪者不为;然死利者何须连城?携倾国以告殂,淫者不敢;然死色者何须倾国?

【译文】

接受价值连城的宝物而替别人去死,连贪财的人也不肯;但是为财利而丧命的人,所贪何须价值连城?

携带倾城倾国的美女而去同归于尽,连好色之徒也不敢;但是为女色而送命的人,所恋哪须倾国倾城?

【原文】

病危乌获,虽童子制梃可挞;臭腐王嫱,惟狐狸钻穴相窥。

【译文】

病危时的力士乌获,即使小孩也能责打他;坟墓中的美女王嫱,只有狐狸才去窥视她。

【汇评】

静念及此,味如雪淡,兴若冰消。

【译注】

静心考虑这两句格言,许多人生的事情,就像雪一样索然无味,有关的兴趣,也像冰一样消融了。

【原文】

圣人悲时悯俗;贤人痛世疾俗;众人混世逐俗;小人败常乱俗。

【译文】

圣人悲悯时世,哀怜风俗;贤人痛心时世,疾恶风俗;众人胡混时世,追逐风俗;小人败坏伦常,扰乱风俗。

【汇评】

呜呼!小人坏之,众人从之,虽悯虽疾,竟无益矣!故明王在上,则移风易俗。

陈榕门云:“先有一段悲悯痛疾之心胸,而后有一番移风易俗之事业。徒然愤世嫉俗以为高,与世诚无益也。”

【译注】

唉!小人败坏风俗,众人却随从他们,即使是圣贤悲悯疾痛,也没什么用处。所以圣明的帝王在位,总要改变风气和习俗。

陈宏谋说:“首先要具有悲时悯俗或痛世嫉俗的心,然后再去做一番移风易俗的事业。不然的话,只是愤世嫉俗而自鸣高洁,这对世情实在没有什么益处。”

【原文】

读书以身上之用,而人以为纸上之用;做官乃造福之地,而人以为享福之地。

【译文】

读书是用来修身做事的,而人们却以为是用来舞文弄墨的;官位是用来造福百姓的,而人们却以为是用来作威作福的。

【汇评】

高忠宪公云:“圣贤之书,不是教人专学作文字,求取富贵,乃是教天下万世做人的方法。今人都不曾依那书上做得一句,所以读的是古人书,做的是俗人事,诚所谓‘书自书,我自我’,与不学者何以异?”

今之居官者,不但为自己享福计,且为子孙享福计,百计搜索横财,以供享福之用。噫!误矣!上天生尔为造福之人,今反为造殃之人。清夜自思,上天其肯宽宥乎?造福、享福二念,居官者人鬼关头。

【译注】

高攀龙说:“圣贤之书,并不只是教导人们写文章,作谋取富贵的工具,而是教导万世的人们怎样做人。现在的文人从来不按照书上的教诲去做,所以读的虽然是圣贤的书,做的却是俗人的事,正像人们所说的,‘书是书,我是我’,这和不读书的人有什么区别?”

现在的当官者,不仅为自己如何享福打算,而且为子孙享福,千方百计地搜括百姓,大发横财,来供自家享用。唉!错啦!上天是让你们为百姓造福的,现在反而成了给百姓造孽的人。深夜自己想一想,这样做法,上天能够宽容而不惩罚吗?

是造福,还是享福,这两个念头,是检验当官者究竟是人还是鬼的关键。

【原文】

壮年正勤学之日,而人以为养安之日;科第本消退之根,而人以为长进之根。

【译文】

壮盛之年,本是勤学苦读的好岁月,可是人们却以为是安逸保养的时候;科举中第,本是谨慎谦退的转折点,可是人们却认为是发达进取的契机。

【汇评】

杨道渊云:“而今学者通病,当失意时,便奋发曰:‘到家却要如何’,及奋发数日,渐倦怠,或应酬别事,则曰:‘且歇下一时,明日再做。’‘且’、‘却’二字,遂循环过了一生。士君子进德修业,皆为‘且’、‘却’二字所牵缚,白首竟成浩叹。果能一旦奋发有为,鼓舞不倦,除却进德是毙而后已工夫,其余事业,不过五七年,无不成就之理。”

莲开也,至暮则复合,至不能合,则落矣。人家富贵,须如莲之始开,使常有收敛意,自可久。若一开不可复合,吾惧其落之不远矣!

邵康节云:“牡丹含蕊为盛,烂漫为衰。盖日午则昃,月盈则亏,月盈日午,有道之士所不处焉。”

【译注】

杨道渊说:“现在求学者的通病,就是当他失意的时候,才奋发向上,下决心说:‘回到家中,就要发愤努力’,刚刚努力了几天,却又逐渐厌倦怠惰下来,去应付其他的事了,这时他就说:‘我且歇一会儿,明天再学习吧!’这样就让人忽而立志,忽而怠惰地耽误了一辈子。读书人增进道德、修习学业,都是被这样牵扯束缚的,最后只成了是鬓发斑白时发出的长叹。如果真能够奋发向上,不断努力的话,除去提高道德修养是死而后已的工夫之外,其余的事业,不过五年七年,没有不成功的。”

莲花在开始开放时,到了晚上花瓣就合上,开放后不能合上,那莲花就要凋落了。一户人家富贵,须像莲花盛开,常有收敛的想法,这样富贵才会长久。如果一旦开放,就不能再合上,那么,恐怕离衰落已经不远了!

邵雍说:“牡丹含苞待放应该算是最旺盛的时候,一旦烂漫就开始衰败了。太阳到了正午就开始偏西了,月亮圆了就开始亏缺,月亮圆满、太阳正午,这样的状态,有见地的人是不会安然处之的。”

【原文】

盛者衰之始;福者祸之基。

【译文】

兴盛,往往是衰败的开始;福庆,常常是祸患的根基。

【原文】

福莫大于无祸;祸莫大于邀福。

【译文】

最大的幸福,是没有祸患;最大的灾患,是刻意求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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