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铮苦笑一声，而温锦却十分欣喜。
“这么说，师傅是有办法治好我哥哥的腿了？”
他说的是有难度，而不是不能。
“办法是有，只是过程有点漫长痛苦，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受着了。”
温铮求遍了名医，早就攒尽了失望，若是可以，谁愿意当一个只能坐在轮椅上的残废？
所以宋遥这番话，几乎是将他从地狱里拉了出来，温铮喜极而泣。
“不过你也不要太乐观，凡事总有万一。”
温铮重重点头，声音沙哑，“多谢宋神医，也谢谢……阿锦，不管能不能好，我已经认了。”
宋遥慢条斯理地收了银针，“小丫头哭着跪在地上求我，你若是认了，她岂不是白哭了？”
温锦：“……”
师傅，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宋遥道：“你现在身体很虚弱，不能施针，先在这里养几日，否则会承受不住。”
等他们二人都出去后，温锦直接开口问道：“哥，你告诉我，你这腿到底是怎么伤的？”
温铮扬起的笑意渐渐淡去，似乎想起了某些不愉快的事，浑身的气息都有些低迷。
“之前听你说，你去军营了，这腿就是在军营伤的？”
温铮捂着脸，神色痛苦，“别问了，阿锦，别问了……”
温锦握着他的手腕，声音冰冷，“到底怎么回事？”
起初她以为只是意外，可是见温铮的反应，可一点也不像意外。
在温锦的强逼之下，温铮不得不将自己的受伤的缘故说出来。
去年温铮参军，归属虎踞关征北将军何安之旗下，立下无数战功，荣升校尉，与当朝丞相之子林泊年同为战友。然云山国大军攻打虎踞关，温铮提议死守关口，并派人去最近的太常城调兵。何安之贪功冒进，不听劝告，下了军令，让他与林泊年各领一队，左右夹击云山大军。林泊年被俘，全军覆没，温铮为了救他，孤身潜入敌营，却不想林泊年早就禁不住严刑，向对方投降了。
温铮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他，却反被林泊年出卖，他伤了敌军将领谢临，自己也是身受重伤。尤其还拖着一个叛贼，在逃跑的半道上，中了敌军的埋伏，他的双腿也被巨石砸得血肉模糊。
等他醒来之时，已经身处虎踞关内，可笑的是，他反倒成了违抗军令、指挥不当的罪人。林泊年顶替了他的战功，何安之为了推脱自己的罪责，也默许了让他来当这替罪羊。温铮被罚一百军棍，撤了官职，手下的兄弟全都被打散，他甚至没有机会为自己的辩解，何安之便将他赶出了军营。
这一番折腾下来，他的双腿早就废得彻底，得知自己下半辈子只能在轮椅上活着，温铮竟也懒得再跟他们去争了。
一个残废，如何骑马射箭？如何建功立业？
夜色沉凝，暗蓝色的天际中，点缀着点点繁星。
温锦躺在树上，双手枕在脑后，看着那沉阔无垠的天际，思绪亦不知飘到哪里去。
聂相思走了过来，道：“你一有心事就来这里躲着，饭也不吃了？”
“没胃口。”温锦吐出了桃核，树下已经堆积了七八颗。
“你哥哥方才用了饭，这会已经睡下了。”
温锦懒懒地应了一声，仰着头，深吸一口初春的寒气。
她偏头看她，忽然问道：“师姐，你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
聂相思坐在石头上，笑了笑，“我想做的事，就是照顾好你跟师傅。”
没有宋遥与温锦，她已经成了黄泉路上的一缕孤魂。
无人收尸，无处归宿。
“除此之外呢？”温锦双眸灼灼，“你就不想找那个负心汉报仇吗？”
聂相思愣了一下，手慢慢抚上自己的脸，指腹之下，是一道道狰狞的伤疤。
“报仇？当然想过。”聂相思笑得坦荡，“只是现在，比起报仇，对我来说，更重要的是你们。”
温锦认真道：“师姐，若有一日我见了那负心汉，我一定先帮你揍他一顿。”
报仇这种事，还是得亲自动手比较畅快。
“行了，他现在人在哪我都不知道，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夜里冷，赶紧回屋睡吧。”
聂相思起身，走了几步，却听温锦在身后道：“师姐，若有一日，我离开月寒山了，你一定要替我好好照顾师傅。”
聂相思眉心狠狠一跳，心里突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不知道温锦这话只是临时起意，还是某种预警，接下来几日，她一直心神不宁，有意无意地盯着她。
只是温锦再正常不过，每日除了跟宋遥斗嘴，就是泡在药庐里，要么就是推着温铮在月寒山散心，兄妹二人聊聊各自过往的生活，难得温情。
宋遥却暗暗吃醋，语气酸溜溜道：“这臭丫头，都没对我这么好过……”
温铮来的第十天，温锦走了。
留下了一封书信，一壶酒，一盒桃酥，一个泥人。
“师傅，师姐，哥哥，我走了。师傅，我哥哥就拜托你了，我知道师傅医术高超，一定能治好我哥哥的。徒儿不肖，可能有一段时间不能陪着师傅，这个小泥人，就给师傅留个念想，看见它的时候，师傅就能想起我了。”
“师姐，你曾问我，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从前我与你一样，只想留在月寒山，陪着你们。可是现在，有一件事我不得不去做，师傅与我哥哥，便麻烦师姐照顾了。师姐爱酒，那壶酒里，我加了不少养身的草药，药单放在师姐房里了，我不在的时候，师姐可以自己熬。”
“哥哥，保重！你的仇，我来替你报！你的荣耀，我来替你夺！”
据说，那天宋遥看完信后，拿着那个小泥人骂骂咧咧，气得一整天都没吃饭。
聂相思抱着酒葫芦，眼眶通红，大概是没想到，原来那个丫头费尽心思藏的酒，是要给她的。
还有温铮，拿着那盒糖酥，不言不语，少年终是落了泪。
月寒山没了一个叫温锦的人，饭也不香了，茶也不醇了，似乎连风景，都没那么好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