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府里日日上书请旨赐婚，陛下一日不批我便一日卧床不起，名曰相思病，娶不到苏慕这病就不会好，我爹为了配合我也同陛下告假说要在家照顾自己的儿子，这下好了，我们父子不上朝，户部的繁冗事务便堆积了一大把，到了极限堆不住了，陛下一时间根本无法找到能接替户部尚书一职之人，自然而然松了口下旨赐婚。
圣旨一下心里的石头也算落了大半，用一段平淡无味的前程换得苏慕，没什么值不值得，只我愿意，仅此而已。
成亲前几日苏耀曾来找过我，与我说了很多。
“把慕慕交给你我是放心的，只可惜出征日子订得赶巧，不能看她成亲，是我大憾。”
“请兄长放心，我会倾尽一生待她好。”
“慕慕得你乃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我此去凶险，除非陛下大发慈悲，否则不会让我活着回来的，日后你要看好慕慕千万别叫她再做傻事……”
斩草除根，三岁小儿都懂得道理，苏耀在陛下心里也是一个活生生的心腹大患啊，怎么可能不除，我没办法预想苏慕再次痛失亲人的模样，我开始怕了。
成亲之后我守着苏慕小心翼翼地过我们的日子，除了上下朝，我总要跟在她身边才能放心，旁人说什么我不在乎。
“清府，我嫁给你后见了公公婆婆我才知道陆家为何能养出你这般温良之人，不像我，我自小与爹娘聚少离多，是兄长一手带大的，兄长偏不忍心看我受委屈，我不喜欢的便不让我去碰，养成了我那顽劣的性子。”
“你怎么都是好的，都是我喜欢的，如今兄长不在身边自有我顺着你，什么都听你的。”
“你可知你现在活生生像一个我娶回家的小媳妇……”
“那我也愿意。”
三年过去了，该来的总归是来了，是雪崩，苏耀最后的下场竟连个战死沙场也不算，何其可笑。
我本以为我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迎接这一天，可这一天真来了面对苏慕撕心裂肺的哭喊才发现所谓的万全准备皆是无用。
苏慕比我更早一步知道，是宫里人给她透了消息，当我急匆匆赶回去的时候……
我们早已不知所措。
太医说苏慕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可她身体弱再加上常年的郁结于心，这孩子是不建议我们留下来的。
此后苏慕不哭也不闹也不伤心……也不说话，她只是看着外面的大雪，常常倚着门框等一个人，可她也清楚，除了我和苏青不会再等来任何一个人。李安是，苏耀也是。
“慕慕，外面冷，你身体受不住。”
只有我和苏慕说话时，苏慕才会缓缓回头施舍给我一个眼神，里面燃着的光也会很快湮灭。我纵然心痛却无法帮她分担一丝一毫的绝望。
小玲儿是我在成千唯唯诺诺的侍女中挑出的一个，能陪她说说话就行，其余的，我从不多图。
我曾愿她平安喜乐，愿她花间旋舞，愿她无忧无虑，愿她长命百岁，我愿用我一生去换，到头来却发现——我所愿，不过妄图。
又是一年初冬，我和苏慕的两个孩子见到了灰蒙蒙的天空，没有日月更无星辰。
苏慕给其中一个起了名字，叫念安。
她念着李安，我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
从那天起我向陛下辞了官，日日陪在苏慕身边，太医说，苏慕的剩下的日子几乎可以数着手指头过了，华佗再世也难再救。
我看着苏慕，她大部分时间是昏睡着的，醒来时也总用清澈的眸子看着我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可她的话总该是有一个人去回应的。
“我们什么时候还可以再去下河捞鱼？”
“等你身体好一点我们便去。”
……
“都怪你，我逃课又被兄长罚了。”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一定补偿你。”
……
“我们去一品斋吃芙蓉糕吧，我要一口气吃两盘。”
“糕点甜腻，不能贪嘴。”
……
“你送我的步摇真好看，不过陛下不让我带，你能再多送我几支吗？放在盒子里看着我也欢喜。”
“你想要多少，我便送你多少。”
直到有一天她了问我一个我根本无法回答的问题……
她紧紧抓着我的手，眼睛透过我看到的从来只有另一个人的身影，她问他：“你为什么要造反啊……”
原来这些天，她一直把我当成了李安。到头来，她心里能容下的还是只有李安那么一个不顾一切的人。
李安他凭什么？！
直到苏慕最后阖眼前，她还是拉着我的手问李安：“你没有怪我吧……”
同她说话的怎么可能是其他人，一向都只有我啊。
我在她耳边说：“你那么好，谁会忍心怪你啊。”
我怎么会忍心怪你把我当成李安的替代品三年多，只当我痴情错付，但我付得心甘情愿。记得吗？我说过，从来没有值不值得，只我愿意，仅此而已。
苏慕走后的第三个月，我疯过醉过痴念过幻想过，直到有一天府里新进了一池莲花，我对着下人们说：“知道吗？你们少夫人最爱吃芙蓉糕了……”
“少爷！少夫人已经走了三个月了！”
是啊，她都走了三个月了，应该见到了她的家人和李安了吧，我想，在那里她会更快乐，只要她快乐，什么样我都无所谓。
三个月后，我第一次去苏府见了苏青，他再没了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身上酒气很重，颓然的样子都不像他了。以前苏慕在的时候他还会去刻意换身衣服吹吹风散味儿的现在好像一切都显得没必要了。
如今，他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无亲无故。
“少喝些酒吧，苏慕若是还在也不忍心看你现在这样。”
他不看我冷笑一声说道：“我知道了，姐夫，这话我同样还给你。”
我把念安送到了他身边学习武艺，那是苏慕的遗愿。我自作主张给孩子改了姓氏，他现在叫苏念安。苏慕念着李安的意思。
独自回府后，小玲儿跪在书房门口似乎是在等我，记得苏慕走后我见不得任何与苏慕有关的人或事，便做主将她指给了一户好人家，今日怎么又寻过来了。
小玲儿是来送信的，是苏慕写给我的一封信，是写给陆清府的信。只寥寥数字。
上面写着：
纵有万般言语于心中，作为你的妻子能写给你的，只有一个谢字和一个歉字。
谢你三年多来的悉心照顾，谢你对我的千依百顺，更谢你从不介意我心里的人，太多的谢字，我写不完。同样也歉你三年多来的悉心照顾，歉你从不介意我的心里人，太多的歉字，我也写不完。
临别之际再向你道一声谢，再道一声歉。
你可记着，你是陆清府，是我苏慕的夫君，年轻有为的户部侍郎陆清府，从来也不是别人。
苏慕绝笔。
原来，我是陆清府，是苏慕的夫君。
多年后，娘委婉着说让我找个照顾孩子的人，哪怕是个妾呢……
娘想让我娶的姑娘我偶然见过一次，她的眼睛很像苏慕，笑起来便更像了，时而清澈如白兔，时而狡猾如狐狸，独不见哀莫心死的苏慕，那也曾是苏慕最好的年岁。是我的愿望，我的妄图。
我只是对她说：“你虽好，却不是她。去找一个真心实意待你好的，我心里有个故去的人，实在非你良人。”
就这样吧，至少我还有一个叫念慕的孩子，还有苏慕留给我的一封信，挺好的。
除了苏慕不在我身边，便没什么不好的，看啊，春天来了。
苏慕便是我的春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