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荒原的雪刚刚融化殆尽的时候,雾白天空泛起幽幽湛蓝,花斗力就骑着马离开了胡德庄园,穿过巨大而紧密的树芭蕉对庄园形成的围绕,外面湿润而清新的空气随着暖暖春风扑面而来,心旷神怡,立马使人忘了一个漫长冬季所积攒的烦恼与懒倦。
星芒草还没有开始抽芽,沿地尽是积雪融化所留下的湿漉斑驳与泥洼,无论对人还是对马而言,都是过早的出行之时,徐徐暖风中也还夹杂着一丝料峭之寒。
虽然花斗力很迫不及待的想见到他最好的朋友洛克,伸手摸过马背上的猎枪迫使他有种立马狂奔的冲动,但他还是尽量放慢了脚步,同样在马厩里蜷缩了一个冬季的荒原野马也需要适应的时间,如果此时令它跑的太快,加上糟糕的路况,很有可能使得它彻底失去某一只或两只前蹄。
在无尽荒原上想要捕获驯服一匹纯种的荒原野马并不容易,就像凡人追逐闪电般艰难与危险,疏忽而导致它们负伤是极其惨痛的代价。
在无尽荒原这片贫瘠的土地上,人们每一年除了收获一些口粮之外并有多余的财富可以累积,故此荒原野马成了每家每户最重要的财富,必须爱护。
纯种的荒原野马售价很高,外面的人都很中意纯种的荒原野马,钟爱它们的健硕、耐力以及寿命,只是运输会稍微麻烦,因为离胡德庄园最近的市集也在千里之外,但在迫不得已的时候,这些荒原上极速闪电般的精灵还是会被送往远方,换成无尽荒原这片贫瘠土地上所缺乏的筹码。
虽然荒原子民一般都不愿意这么做,因为只有他们才真正懂得爱惜荒原野马,到了外面的世界,它们就会受到无情的桎梏,永远不会再获得荒原上一样的自由,也不再有它们最爱吃的星芒草,它们将失去真正的灵魂,可这个世界终究是人为主,以人的生存为主,并没有办法。
在花斗力的记忆力,从他出生以来,阿爹只出售过一匹老马,因为那一年无尽荒原上闹了虫灾,红麦和甘薯统统一无所获,连外壳坚硬的芭蕉果也被啃食了一大半,为了生存,阿爹不得不牵着一匹老马和左邻右舍们一起登上了经过胡德庄园广袤后郊上的龙灵列车,带到千里之外的东方市集上交易。
也是那个时候开始,花斗力意识到无尽荒原之外还有外面的世界,遥远而触不可及,那一年他六岁,开始和成人一样扎起小马尾,那代表他到了需要接受学习改变命运的年纪。
可荒原上没有私塾,阿爹也没有足够的财富送他去外面学习,于是那成为了他心里最大的梦想,可现实终究让他没有成为荒原上少数财阀之子那般博学多识的公子,而是像他的祖先一样继续接受着无尽荒原上自然法则的洗礼与教育,成为了一名真正的荒原之子。
“驾!”在世代变迁下即便再勇者无畏也不再受人追捧的荒原之子骑着马慢慢朝洛克的家前行,那里是一个巨大的石圈,古朴无华,洛克一家和他们的独特族群就居住在里面,和一圈巨大石墙一样古朴的还有他们的名字:石头部落。
对花斗力来说,那一圈高过他头顶浑厚异常且顶部镶满钢刺的石圈就像他的拦梦石,他无数次想偷窥里面隐藏着什么秘密却无计可施,只听到日夜不息的锤击声,故此他对石头部落的所有了解,基本都来源于他的那个好朋友洛克。
正常情况下,洛克他们那种种族是不会和外人交朋友的,因为他们完全就是另一种人类种族,对正常人类而言他们和荒原上的雄狮、毛狼等并无什么区别,冷漠暴烈又憨实忠诚,想必在石头部落人的眼里,看待石墙外的人类也是一样,认为他们太过奸诈狡猾不宜交涉。
巧就巧在花斗力八岁那年,他在野外救过洛克一命,洛克是个极度憨厚忠诚又深藏顽祸之心的家伙,在某方面算是与花斗力志同道合或沆瀣一气,从此便与花斗力结下了深厚的友谊,甚至逐渐得到了他严苛的爸爸豪恩的默认。
豪恩从不离开那一圈浑厚的石墙,所以花斗力并没见过其真容,自然他对豪恩的一切了解也都来自洛克的描述,很深刻的一点就是豪恩是个极其严苛恪守铁律的长辈,不仅是对洛克对他们的族人也是如此,他是非常年轻的一族之长,有着自己刚硬的手腕。
有时候从洛克出门的状态,花斗力就能判断出门前洛克在豪恩那里遭遇过什么,例如洛克头上顶着一个或两个大包,那肯定就是被豪恩用铁锤敲了,而如果洛克脸上满满的带着自豪感,那毫无疑问他得到了豪恩的夸赞。
在洛克的眼里,他爸爸就是他的神,是他畏惧和仰慕的偶像,敲打不会让他抱怨,夸赞却能让他自豪。
很快,花斗力就又来到了那一圈巨大的石墙之下,像是用从无尽荒原其它地方运来的陨石所堆砌,是一些很罕见的天然石材,上面布满了蜂巢般密集的孔洞,在这石墙之外数里方圆,都被碎石铺满,又仿佛曾无数次在碎石之上倾倒过某种炽热的石浆,从而凝固出了一片独有的寸草不生的地貌风格,强悍冰冷,顽固不化。
马蹄踏在坚硬的地面咯咯作响,花斗力便一直是以此为信号召唤洛克出来,他只需策马在石头部落紧闭的镶着巨大铆钉的木质大门外来回跑几趟,耳朵贼灵的洛克不出一会儿准就会出来见他,多年如是。
有些时候洛克有可能在蹲茅房或者被他爸爸关了禁闭,花斗力就会用他如冷风般极具穿透力的嗓音冲石墙内大喊洛克的名字,这个时候就会迎来两位又矮又宽像个大方块般的凶悍壮汉跳上墙头,手提着千斤铁锤凶神恶煞的望着他,直到用牦牛一般凶残的目光将他驱离。
不过今天倒是有些意外,洛克就像只脱缰的豹子异常迅速出现,依旧是那以往的出场方式,骑着一匹名叫“矮石”的特种马,直接从墙内暴跃而出。
有些时候花斗力都怀疑石头部落人的血脉之中是不是有暴力倾向,行事风格总是粗暴异常,这或许和他们精壮矮小的体格有关,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
花斗力望着那空中策马扬锤的精壮小矮人,不由飒然笑道:“洛克,倒好像这次是你爸爸用铁鞭抽了你的马屁股赶着你出来一样。”
“哈哈!”洛克连人带马刚一落地,就跺着马蹄顽皮憨笑起来:“俺最好的朋友,花斗力阁下,这次你可猜对了,要不是俺爸爸将俺的床踢翻了,俺还在蒙头睡大觉呢。”
洛克是个性格极其开朗的人,只要不在他爸爸的监视下,豪恩那双威严的眼睛仿佛总能使洛克感觉将来要背负某种重要使命一样不敢活得张扬。
花斗力不由看了看天色,是比从前来得早了些,望向洛克问道:“这么说是你爸爸听到了我对他来说极其讨厌的马蹄声?”
洛克嘿嘿笑道:“好朋友啊好朋友,这个漫长冬季俺爸爸可是一直默默等着你大驾光临呢。”
花斗力奇笑道:“你敢说我都不敢信,豪恩会盼着我这个麻烦精上门?”
“真的。”洛克凑上前强调,连人带马还不到花斗力的马背高,因为洛克是真正的矮人族,一种在无尽荒原上并没有多少人知其历史却外貌特征又的确迥异于正常人类的种族,如今十三岁的洛克身高还不足一米二,而他的那匹矮脚马,虽然和洛克一样强壮精悍,但高度实在不敢恭维,洛克几乎是仰望着花斗力咧嘴憨笑,道:“俺爸爸说,让你陪俺去西北方向走一趟。”
十四岁身高却已经有一米六还多的花斗力立即皱眉道:“西北方向?洛克,那里可是无尽森林所在,是我们无尽荒原上唯一的森林地,多数凶禽猛兽都藏匿在那里,有你想象不到的危险,你难道忘了我曾经救你的那一次吗?”
洛克点头道:“俺当然记得,那一次要不是你及时出现,俺洛克就栽在那里了,你是俺这辈子不会舍弃的朋友,可是俺爸爸让俺去那里,一定是有原因的。”
花斗力侧脸凝思,有些费解,自从那一年洛克差点死在无尽森林边缘,豪恩可就是将那个方向列为洛克出行的禁地,这些年他俩也的确再也没有朝那个方向深入过,这一次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一向严苛的豪恩解除了这个禁令?
“你爸爸可说的更具体些?”盘思过后,花斗力觉得豪恩的决定一定是有原因的,像他那样固若磐石之人怎么会轻易改变一个自己曾设下的禁令?
洛克并不是很肯定的语气,幸许是他也不相信他爸爸说的话:“俺爸爸说,在这个冬季雪最盛的那个晚上,他看到……看到在西北方向有一道白色焰火坠落,炽热的就像割开漫天雪幕的白色刀子。”
花斗力神情微动,他倒没想到是这么惊奇的一个说法,旋即大笑起来,拼命摇头笑道:“洛克,你爸爸怎么也有如此不严谨的时候,你可知道这个冬季雪最盛的那个晚上雪有多大吗?那简直像纷落的鹅毛一样大,不不,比鹅毛还要大的多,在我们眼前就像挂满了白席,封堵了整个世界,又怎么可能看得见远方?”
显然洛克也懂得这常理,他伸出短小的手掌挠了挠一颗大头,犹豫半天还是露出了浓眉下漆黑而坚定的眼神,道:“俺相信俺爸爸,豪恩从不会说谎!”
花斗力笑容逐渐收敛,表情变得和洛克一样认真,他相信豪恩,或者说他相信洛克,他们都是不会说谎的人。
那么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豪恩所说的看并不是用眼睛看,而是用心,他有可能是感受到了那道从天而降的焰火,洛克曾说过他们矮人族会与生俱来携带一种叫做“精准本能”的基因种子,他们是纯粹锻造肉体的种族,无限膨胀衍化肉体精元,随着体格的不断强化,那种“精准本能”也会逐渐灵敏强大,能感应天地间的种种异动,如亲眼所见。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说明豪恩竟然是个隐藏的高手,能透过漫天大雪感受西北深处的异常,那至少需要一定强度的“精准本能”。
可是和洛克认识这么久,可从没听洛克吹嘘过他爸爸有多厉害呢。
“洛克,以前听你说过你们石头部落里每个人都有一把属于自己的锤子,会随着力量的增长和锻造的履历不断增加分量,不知你爸爸的铁锤有多少斤?”花斗力突然问道。
洛克摇了摇头:“俺不知道,爸爸从没和俺说过,但在石头部落里,没有人拿得起他的锤子。”
花斗力默默点了点头,似乎觉得自己猜测得没错,难怪豪恩年纪轻轻能当一族之长,虽然只是个命运多舛被矮人族流放而出的残支之部。
“好吧,不管怎么样,既然你那么想去,我就陪你去,谁让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呢。”花斗力终于答应了这件事,策马朝向了西北,放眼望去,那里只能看见遥远的地平线,空无一物,只有那里的天空仿佛总是阴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