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停下来,知道君菡最不喜欢与人触碰,又给她穿好了衣衫,却撩起她左臂的袖子,开始行针。
一排银针从君菡胸口处扎到中指上,叶子便吮吸起她中指的伤口,又向旁一口口黑血吐出来。朦胧中的李君菡醒来,见叶子在给她吮吸手指,她用力抽开,身体却根本动弹不了,无力挣扎了两下,又昏睡过去。
在冰蝴蝶的指引下,藤原俊乂找过来,他的忍术极高,但方才这人被救走的时候,他毫无察觉。
藤原虽然不知道这人的底细,却知道,她是个女的。
藤原俊乂悄悄靠近,没引起叶子的注意。
叶子给君菡拔毒,因为隔着衣衫,行针的位置是在不好把握,但她还是没想着去解开君菡的衣衫。
藤原远远地看着叶子给那人拔毒,却很意外那女子为何不给她解开以服务,要知道,那人中毒极深,若不拔尽,会伤及脏腑的。藤原想着,不觉握紧了手。
君菡已经完全昏迷过去,叶子行完一遍针,已经极其疲惫了,她满面的汗珠,因为她自己伤口也不浅。
藤原垂着眸子,他知道那女子中他一剑,受伤极重,所以,方才救走那位昏迷姑娘的人,定然不是他。可惜他没追上来。现在,他又能力将这女子杀掉,直接将那昏迷的女子夺过来。可她也知道,那昏迷的女子,性命已岌岌可危了。
正当藤原想得入神,叶子一枚暗标突然飞过来,生生穿过藤原的肩甲骨,藤原不得不离开。
叶子才发现藤原,她都不知道藤原是何时来的。若非她还是要给君菡洗漱,她也不会环顾四周发现躲在暗处的藤原。
叶子确实身体虚弱,毕竟被藤原一剑贯穿,那不是等闲的伤口。如今他自己和君菡都受伤,幸好罗灿也受伤,要不然这皇宫周围的力量便要失去平衡了。
只是,叶子最不愿意君菡用自己的安危来换取这种平衡的局面。
韶和十七年,究竟会是怎样的一年呢。
李君晟大年初一便成了一个意识混沌的天子。他现在的行事,完全靠着推测来判断,若是在和推论稍稍出了一丁点偏差,长安的战火,或许就要开始了。
亥初十分,夜色已极其浓重。一场大雪过后,整个长安的屋顶都如铺了一层厚厚的棉絮,灯火所见的远处,半透明的夜色,在无尽的远方被沉淀成黑色。
李君晟站在太极殿的顶脊中央,负手而立。他心思澄明,眼前却是模糊的。他现在知道自己中了毒,也知道自己的毒解得差不多,可有些事情,为何就记不起来了。
冷风默默无声撩起李君晟的衣袍,站在这长安最高处,整个长安一览无余。
大年初一,他记得似乎还要做什么。
李君晟从太殿的脊顶飞落下来,踱向御书房去。
回到御书房,一应的设备都极其朴素,他凝望着几案上的梅花,久久出神。
今夜是大年初一,还有什么事没做呢?
李君晟心底有一大片空白。那一大片空白,似乎只关于一个人。
走到梅花前,清雅的香气萦绕着他,李君晟闭上眼睛,让身体放松,再放松,再放松……
直到一种极致的混沌,什么都放下,什么都忘记的时候,他的脑海中隐隐约约浮现起一个笑靥。那笑意极其模糊,极其虚化,似乎稍稍用力,便会不见。
李君晟尽量让自己平静,让脑海中的影像完整,可是,那影子依旧是模糊的,只能看到淡得不能再淡的影子,才要靠近,却又消失。
“天心!”李君晟的最终突然喊出这个名字。
他睁开眼睛,抱着梅花走向案几后的屏风。推了密室的门,随即关上。
今日是大年初一,他确实还有一件事还没有做。
走到那幅立轴前,李君晟抱着梅花,站立良久。密室中所有的陈设都很简朴,唯独那立轴两旁的摆件,显得别有一番风味。
立轴的下方,摆放着一件白瓷瑶台,瑶台上有颗瓷桂树,桂树上挑着一盏玉灯。那灯的周径如碗口大小,最底下,便是瑶池,瑶池中还有水在流动,上浮着一株睡莲。
那睡莲却只有拇指头那样大。
从画卷四周,到画卷,偶尔都分不清哪些是画卷,哪些是真景。似乎是实景延伸到画卷之中,又似画中的虚景伸向现实。这样看着,那画卷上的人更像是立在眼前,就站在对面,似乎伸手可触。
画卷上的人穿着白色的衣衫,一枚被风吹起,轻轻飘扬开来。画上的人,笑意便是那样浅淡,目光恬淡地看向画外。
似乎,画上的人在和画外之人目光交流;似乎那目光,穿越了时空,从遥远的过去看向现在。
李君晟笑道:“我想起来了,今日还未对你说‘新年快乐’呢。”
李君晟看着看着,脸上的笑意越发灿烂,他想起来了,想起他早上去皇后的宫中看过她的,想起君菡昨夜来皇宫了,想起今日是万国朝拜,想起是跟别人打架才中毒了。
“差点就忘了,幸好在今日结束之前想起来。”李君晟看着画上之人说着,似乎他说的对象,并不是画,而是真有一个人站在他对面,静静看着他,对着他笑。
李君晟伸手抚摸着画上人的脸庞,又道:“看见你我才安心。”
说话间,李君晟的眼泪已不觉滑落,他又闭上眼睛,握紧拳头。常言道,尽人事,听天命。可最后是无数的人事造就的天命,还是唯一的天命,注定了人事?
待脸上的泪痕风干,李君晟才睁开眼睛。每次他独自面对这画像的时候,那些悲伤的往事便像春雨过后的蔓草从记忆的繁芜出蔓延开来,裹挟着他,让他无法自拔。
忧伤注定无济于事,忧伤更不是他该有的,可这种不解的情绪,总是让他难以从自我的否定中解脱开来。
一个人孤独惯了,本有无数种解释人生的方式。可有时候,无数的解读方式也不能自我安慰,让自己离这荒凉的人世在近一些。
李君晟放下手中的梅花,又果断转身出去。
从密室中出来,李君晟才从袖中拿出那只冰蝴蝶,道:“回去,不要让他知道我的存在。”
此时的藤原,正在玩弄那只血蝴蝶,那只血蝴蝶……
藤原看着,想把它捏碎,又止住了。
藤原知道,此番来中原,他或许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