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时曾从汉梁王,濯锦江边醉几场。拂石坐来衫袖冷,踏花归去马蹄香。
当初酒贱宁辞醉,今日愁来不易当。暗想旧游浑似梦,芙蓉城下水茫茫。
红牙玉管,铜板铁琶,巧拙有素,悦仙楼的悦仙居里飘出来一首婉转的《瑞鹧鸪》,听上去竟比皇宫大年初一的夜宴更加令人心旷神怡。
有人说这是李太白在蜀中时写的,也有人说是杜子美在浣花溪草堂写的,还有人说是宋人所作。
若是李白,诗仙之颓然定然是令人泪下的。若是杜甫,忧国忧民忧天下,抚今追昔亦是令人哀婉的。若是出自宋人之手,那便又是另一种风味。
读诗书知其人,便是首先在心底奠定了一种感情基础。若是不知其人,其风云况味,则是百种思量了。
只是这首《瑞鹧鸪》不管从哪个方向去感受,都不应该出现在这盛世长安最繁华街上的最豪华的客栈之中。
两位戴着斗笠的白衣人徐步上前,门口守着的几个小厮正要拦,前面身材俢长的男子出示了手中的金牌,两旁的人忙躬身后退。
后面跟着的一个身材较矮一些的白衣斗笠人似作笑意,不想才走到门口,还是被人拦了下来。
前头的白衣人侧目看了看,两旁的人又退下。
后面跟着的白衣人方才趋步跟进去。
不过片刻,又一个金装华服的中年人也进去。
来悦仙楼的客人,t通常是常年在此有租住的人,能在这寸土寸金的酒楼租住的人,其身份不是极富,便是极贵。
凡有悦仙楼金腰牌的人,便可以直接进去。
白衣斗笠人进去之后,入了内室,跟着的人忙取下斗笠,是东陵老叟。他哎哎直叹,道:“你怎么有这里的金腰牌啊?”
“古月的。”
“他怎么有啊?”
“就他那名头,谁还不是争破脑袋送呢。”白衣斗笠人的声音变得柔和许多。
“那古月也不一定收吧。”
“所以我收了啊。”年轻人道。
“你小子还真好意思。”东陵坐着,示意年轻人给自己捶背。
方才那不可一世的年轻人,竟真的过来给东陵捶肩了。
东陵一脸享受道:“好久都没孝敬老夫了。”
“您老人家自己不愿意颐养天年,可怨不到谁。”年轻人手法及时精到,老者一脸享受。
老者又道:“现在在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你还戴着斗笠?当神秘人有那么好玩吗?”
“并不好玩,天天蒙头盖脸的,也很不方便的。”年轻人道,“只是长安现在需要以下神秘人出来罢了,此时长安的局势,您可能比谁都清楚。”
“确实不容乐观。”老者一改平时嬉笑面容,转而十分严肃。
年轻人还给老者捶着背。
老者忽而又道:“你去追冷冰清结果如何了?”
“您可真是家事国事都要过问呢?”
“你算是我半个孙子,我当然要关心下的。怎么样?那冷姑娘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目前还不确定。”
“那你喜欢她吗?”老者问。
年轻人的手突然凝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按摩的动作,这些微的凝滞却被老者发现,老者只是呵呵直笑,道:“如果可以就在一起吧,人家姑娘也不小了,这世上许多事并非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不是所有的事都是非此不可的。我就觉得那冷姑娘实在好。”
“那顾倾城和古月是什么事?”年轻人问道。
“哟,你还看《鸳鸯录》的哈?”老者喝着茶,抬头起来看着斗笠人的斗笠,似乎隔着斗笠的帷幔感受到了你年轻人的不好意思。老者也不再继续调侃,道:“顾倾城那人实在野心不小,我是想借机引起古月的注意,也不知道古月有没有留意。”
“您倒是为古月操心起来。”年轻人道。
“临风啊,你和古月是知己至交,那孩子的身世并不比你的好,如今倒是愿意为天下苍生奔波,他又不像你有自己的势力,这孩子可真是独来独往,全凭一己之力救危扶困,不容易啊。”老者目光看着远处,似乎想起了些什么。
“您就以为我平时只放给他那么多消息,然后不管不顾?”
“你们两个,真是,明明双璧联合,定能光照神州,何故非要这般。”老者摇着手,有些不解。
“这不就如您为何这么多年不和另外三人见面?商山四皓再世的名声您都弃之不顾,到底不愿意和他们一起辅佐李无逸。”年轻人的声音越发温和,全然不似之前疾言厉色。
“老夫也不是不愿意放下过去的恩怨,其实也欣赏李君晟,可李君晟既然选择了周行之,老夫当初既然说了那般话,定然没有食言的道理。”
“您还有些埋怨李无逸不能慧眼识人的意思。”年轻人道。
“临风,我倒很想知道你到底怎么看李君晟的?”老者问。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年轻人冷冷道。
“你是没到他那一步,想他年轻的时候,比你现在这个年纪还小,十五岁便驰骋天下,那般天才,可不是等闲的人能比拟的。这么多年,我看这天下风云,也就你和古月能与他相提并论,可若是按照同样年纪取得的成就来看,古往今来,还真没人比得上他。”老者很是佩服的语气。
“可惜看人的眼光不行。”
“也不是说不行,只是愿意选择相信,加之年轻的时候又重情,但凡是个人有他那样的经历,未必能撑得过来。最开始建国的那几年,我原本不看好他出的各种政策。当时我觉得最滑稽的还是一夫一妻制度,我本想着他作为帝王,肯定第一个就要三宫六院的。哪想这么多年,人家还真做到了。别的不说,这点我还是非常服气的。”
“一生不服天不服地,难得听见您说服气的人。”年轻人笑道。
“现在也得服老咯,这天下终究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这太平盛世,确实超越了历史上任何一个盛世,有时候都觉得繁华得像一场梦境。恍惚间他又真真实实存在。我年轻的时候想做没能做到的事,我们许多人耽于幻想中的事,唯独李君晟做到了。”
“李无逸有李无逸的超逸,所以我还是很喜欢喊他李无逸这个名字。君子其无逸。”年轻人说道后半句声音低沉下来,似乎在想别的什么事情。
“所以啊,就算现在的一切是一场梦,我也愿意沉醉其间,不愿醒来。”老者微微闭上眼睛。
年轻人心口堵着的一口气缓缓吐出来。
老者闭着眼睛道:“不过我还是相信你们这几个天之骄子风云际会,定然也不会让这太平景象付之劫灰。李君晟十几年的保民思想,确实很有用的,只要人活着,什么就会有的。你也别操太多心,我这把老骨头,还是挺好用的。”
“您老人家还是省省心吧,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也是时候歇歇了。”
“过了今年再说吧。韶和十七年,难或许是难了些,但这么多人都认同李君晟为大家塑造的这个梦境,再难都会走过去的。”
“是啊,都会过去!”
老者听年轻人这语气,笑道:“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年轻人才意识道老者是在等自己一个确定的态度,方觉自己中的圈套,只不再言语。
老者笑道:“中一次招而已嘛。”
“您确定是一次?”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记性好,估计能将从认识我的第一天起的事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如今我也老了,你要尊老爱幼。”
“不戴斗笠的时候没少被您欺负。我戴斗笠一边防古月,一边是防您。”
“古月的事我不好管太多,但你的事,老夫还是可以管一下的。”老者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
年轻人只是轻笑,道:“咱们还是仔细点,这里可是悦仙楼。”
“咱早就被人盯上了,你现在才提醒。”
“那是因为我进来的时候已经在周围洒了药,但凡靠近,便会咳嗽。”年轻人道。
“还真是有老夫当年的风范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