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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于飞下班回家,路过一个巷口要转弯的时候,一眼看到半依在墙角双目失神的苏蕴蓉。他想,为什么每次遇到这个姑娘的时候,她总是会有不同的状况呢?在路边停好车,走到蕴蓉的身边她都没有察觉,只好问她:“苏蕴蓉,你在这里干什么?”好像受惊的小鹿般立刻站直身体的苏蕴蓉瞪着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他,认出是熟悉的人才放松警惕的耷拉下肩膀,低声说:“我的包刚刚被人抢走了。”说完一脸求助的表情看着沈于飞。
沈于飞对于她这样完全信赖的表情很有些好笑,难道自己脸上写着好人两个字?
“你打电话报警了吗?”
“没有,我手机在包里。”
“多长时间了?”
“什么?”蕴蓉没有听明白。
沈于飞突然觉得自己很有耐心,重复一遍,“我问你,包被抢,有多长时间了。”
“噢,那个,就在你出现之前,大概十几分钟。”蕴蓉呐呐的回答。
“那你有没有呼救或者追赶?看清楚长什么样子没有?”
“没有,我,我追不上,当时,我没有反应过来,他就已经跑远了。哪里看得清长什么样子?”
沈于飞深吸一口气,低声自语,“亏我还说你和月亮很像,哪里像了?我的月亮虽然才十三岁,可是她肯定会呼叫,追赶,然后打电话给警察并描述抢匪的体貌特征。”
“你,说什么?”蕴蓉没有听清,追问。
“没什么。”沈于飞不想继续挑战自己的耐心,掏出手机,转身走出几步,打电话。
蕴蓉赶紧跟上,虽然看得出来他对自己的不耐烦,可是还是直觉跟着他才安全。她听到沈于飞压低声音好像在和谁在电话里交涉什么,然后回过头,略带嘲讽的问她:“你的包长什么样总该记得吧?”
“记得!”蕴蓉忽略掉他的嘲讽,连连点头。莫非他还能给她找回来包?“灰白格子手提包。”
“里面有什么重要东西吗?”
“有一部手机,是刚买几个月的苹果,还有一个红色钱包,里面钱不多,但是有身份证,银行卡,还有一串钥匙,这些很重要。嗯,其他就没什么重要东西了。”关键时候脑袋不掉链子,回答很流利。
沈于飞对着手机又讲了几句什么,挂了电话对蕴蓉说,“坐我的车去个地方。”然后上车。蕴蓉不敢问去哪里,乖乖上车,一声不吭的老实坐着。沈于飞也没有说话,没有多久,直接把车开到目的地。停车,让蕴蓉和他一起进到一个仓库样子的地方,里面出来三个人,在这样微冷的四月天里,为首的大个子男人上身只穿了背心,从肩膀到胳膊都刺了纹身,青龙盘胳膊而上,龙首停驻在肩头怒目前方,凭添气势。这样的人在蕴蓉可怜的社会认知里有一个统一的称谓:坏人!她不知道沈于飞带她到这样的地方干什么,为什么要和这样的人见面。可是她却惊讶的发现他和对方并不陌生,彼此寒暄了几句话,就见那个被沈于飞称做阿龙的纹身男人搭了沈于飞的肩膀,叫着阿飞,走进仓库样的房子。还不忘回头笑嘻嘻叫蕴蓉:“嫂子,里面请,不好意思啊!今天冒犯了。”
蕴蓉瞬间红了脸,虽然还搞不清楚情况,可是显然沈于飞没有解释,默认的意思,她只好硬着头皮跟进去。果然是一个空着的大仓库,里面一群男人围着一张大桌子在打牌,应该是赌博那种,抽着烟,吆五喝六的,烟雾缭绕中,蕴蓉看不太清楚。看到他们进来,马上有人给龙哥让了地方,还有人很狗腿的给他点上烟。龙哥深吸一口烟,吐出许多小烟圈,才眯缝着闪着精光的眼睛说话:“今天是谁在解放路那一条道上?”
身后狗腿的那个猥琐男人忙接口:“龙哥,那条道一向是老四老五看着的,他们刚刚回来,今天收成不错,拎了好几个包回来,搁门后面桌上呢,就等龙哥您掌眼。”
蕴蓉随着猥琐男人的眼光看向门后的桌子,上面有四个女式包,自己的包就这里面。她激动的看向沈于飞,见到他询问的眼神,忙点点头,表示自己的包包在里面。龙哥显然也看懂了她的意思,对其中赌博的一个小个子男人吩咐,“老四,今天不长眼,犯到了我兄弟的女人,去和飞哥陪个不是。”
小个子男人看一眼蕴蓉,就知道哪个是她的包,忙拎了蕴蓉的包过来递给蕴蓉。蕴蓉其实并没有认出这个人,她对于没有特色的人,见过一面绝对是不会留下任何印象的。小个子老四对着沈于飞点头哈腰,“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今天看走眼,我老四给飞哥和嫂子陪不是了。”
沈于飞示意蕴蓉看看包里的东西,蕴蓉打开来,看见钱包和手机钥匙都在,松了一口气,对沈于飞点点头。沈于飞拿过她的包,从里面掏出钱夹,打开拿出里面的现金放到桌上,对龙哥说:“阿龙,这个给兄弟们买点烟抽。”龙哥也不推辞,送沈于飞出来,说:“阿飞,我奶奶常常惦记你呢,有空去看看她吧!她身体不好,不知道还能活几天了!”
沈于飞说好,带着蕴蓉上车走了。车开了好一会,蕴蓉都没有回过神来,这样的事情对于她来说就像是看电影里警匪片的感觉,完全不真实,以至于她不知道刚刚发生的一切到底是不是她的一个梦,转过头求证一般看着沈于飞。
“苏蕴蓉,你一直是这样,嗯···迷糊吗?”沈于飞想了一会儿,组织下语言问她。
这句话一下拉回了蕴蓉的心思,她当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你是说我很笨的意思。”这是肯定句。
“我的表情有那么明显吗?”他居然直接承认。这让蕴蓉不由恼火,虽然刚刚他帮自己拿回了包,可是不代表就可以这样鄙视她的智商吧。不过因为和他并不熟悉,蕴蓉不想和他斗嘴,负气的把头扭向窗外看,马尾在空中划出弧线,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沈于飞不由好笑,刚刚看这丫头受了惊吓的模样,故意让她分神不去多想,谁知道居然还是个有脾气的傻丫头。既然目的达到,不再说话,专心开车。
蕴蓉却很快就转回头,问:“沈主编,你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
“你说阿龙吗?你觉得他是什么样的人?”沈于飞反问。
“坏人。”蕴蓉回答的诚实。
“是坏人还是好人,你就是这样区分别人的吗?”沈于飞皱一下眉头,这个单纯的丫头,以为看电影呢,不是坏人就是好人。“我家以前和阿龙是邻居,他比我小一岁,我们在一所学校上学,从小一起长大。小时候他是个品学兼优的孩子,学习好,懂礼貌,孝顺他奶奶,在我们那一片儿是人人夸的别人家孩子典范。上初中二年纪的时候,他从一个喜欢欺负同学的,你所谓的坏孩子那里,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阿龙从小是奶奶带大的,他没有爸爸妈妈,龙奶奶的儿子媳妇是因为一场车祸去世的,根本就没有留下孩子。阿龙一直以为自己的爸爸妈妈出车祸不在了,奶奶一个人辛辛苦苦带大自己,他和我说过,以后一定要好好孝敬奶奶,他也一直是和龙奶奶相依为命的过日子。其实他是龙奶奶从人贩子手里买回来的。那天人贩子带着阿龙从我们那一片路过,那时候阿龙才两三岁的样子,大概是饿了难受,老是哭哭啼啼的,人贩子烦他就用脚踢他。龙奶奶刚好在家里看到了,就出来阻拦,人贩子看龙奶奶好心,说是亲戚的孩子,养不活要卖。龙奶奶儿子媳妇刚刚去世,自己一个人过日子也孤独,看到遭受虐待的孩子可怜,就同意买下了阿龙,当亲孙子一样的养大。后来,阿龙从此就变了一个人般,经常打架,逃学,学习也一落千丈,成了坏孩子的头。你一定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他和我说,他想要找到自己的父母亲人,所以经常逃学到处寻找,可是没有目标;打架闹事是想让派出所抓他,好帮他找到自己的家人。他才十四岁,哪里有什么方法去找自己的父母亲人呢?就用了自以为是的笨办法,以至于后来辍学,成了那帮混混的老大。你知道吗?他至今都还在找自己的父母,这么多年,全国各地他都跑遍了,这个执念一直跟着他。只可惜当时实在没有留下什么线索,这样在茫茫人海中寻找,每次看到他兄弟们偷来的身份证中有和自己相像的,都要亲自去查找。对龙奶奶,阿龙是既感激她,又怨她买了他。不论如何,他还是给龙奶奶养老,没有置之不理,衣食住行都给奶奶安排的妥妥帖帖。说起来,阿龙这些年帮派出所不知道抓住过多少人贩子呢,他这辈子最恨的人就是人贩子。”
感觉到蕴蓉的沉默,沈于飞问她:“现在,你告诉我,阿龙是好人还是坏人?”
蕴蓉在这个男人面前顿感羞愧,认识到自己的狭隘肤浅,在她的认知里,没有想过会有这么复杂的背景。轻声回答,“他,其实是个可怜的人吧。”
车厢里又陷入沉默,一直把蕴蓉送到家,下车后,从自己的钱包里拿出一些钱,又拿过她的包,把钱放到她的钱包里,蕴蓉连忙推辞,沈于飞不容分说,上车,绝尘而去。
入夜,蕴蓉睡不着,披衣起床,站在窗边。望着夜空,今夜有明月星辰,可惜,没有看到奶奶说的漫天数不清的星星。她看到过的星空都是寥寥无几的,想像不出那样的盛况,漫天密密麻麻的全部都是一闪一闪亮晶晶的小星星,还有银河,会有多美呀!窗外的玉兰树还开着洁白的花朵,这样硕大像荷花一样招摇在树顶的花儿,也仰着花瓣,伸展着花蕊,窥探着天际的星月,它们该是记得曾经的满天星斗吧。想想难免摇头,满树的花朵,何尝有一朵是去岁的花儿,它们也只能看到眼前的风景。就像自己,狭隘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只为眼前的一点儿小事情伤春悲秋,看不到远处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