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村里的八月已经夹着丝丝凉意了，尤其是早上。飞子的母亲披着一件外衫在院子里给正在成长的秋白菜浇水，期盼它们快些长大，好在寒冬之前变卖几个煤球钱。她就像一个庄稼汉，肩膀上搭了条白毛巾，手上带着一双灰色帆布手套，撅着屁股在菜园子里拔草。多么勤劳的一个村妇呀！她的内心，苦的不只是失去丈夫的悲伤，而且在很大程度上，她完全需要一个男人，一个健康力壮的男人来替她营务农活，解决她生理上的那种忍耐与饥渴。她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呀！
说起这事，前几日到是有一个媒婆子给她介绍过对象，还是个手艺人呢！这个男人就住在他们的邻村，比她大五岁。在他四十岁那年，因感情上的矛盾离了婚，当时有一个十二岁的女孩，最后判给了她母亲，让她母亲带到城里去了。之后他再也没有找过对象，一个人靠做木匠活吃饭。飞子的母亲并没有什么意见，只是担心她那七十岁的婆婆不同意，怕街坊邻居笑话她。所以她就暂时推脱了，再说她也得和娃娃们商议一下吧，毕竟这个男人不全属于她的，也是孩子们的继父呀！
读小学的玲玲背着书包放学了。她天真、可爱地唱着儿歌往回走：“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马儿跑，马儿跳，马儿蹦蹦跳跳跑……”她看到妈妈正在干活，就把书包放在院子里的一个木架上，凑到妈妈身边，和妈妈一起扒草。“玲玲，你今天为什么回来的这么早？”妈妈在问玲玲。可爱的玲玲说：“老师说：‘今天是中秋节，放一天假，要在家里和亲人团圆，一起吃月饼。’妈妈，咱们家买月饼了吗？我今天早上去丽丽家叫她上学，我看到她们家桌子上放着好多好多的月饼。”这时，妈妈的眼睛有些湿润了，她竟然忘记了今天是中秋节。记得每年的中秋节，都是由范文书背上白面、大油、白糖……去五里之外的“许家庄”给孩子们打月饼吃。可是他已经离开了这个家，没有人再给孩子们打月饼吃。从他走后的这几年，每次都是她娘家给娃娃们送上几个哄嘴的，也就把这么一个“盛大”的中秋节度过了。可是今年娘家也没有来人，也就把这么一个节日给忘了。
至从范文书离开这个家后，她害怕过节，她看着左邻右舍家家团圆，她和她婆婆就会坐在一起数落的哭起来，哭过了隐，也就算过了一个节。她刚才听到玲玲说的一番话，一股伤感又涌上心来，眼眶里布满了泪水。她把头扭了过去，不想让孩子看到她难过，泪水滴滴嗒嗒地洒在了菜叶上，随着晨露流进了泥土中。就当是为白菜施肥吧！她哽咽地说：“玲玲，等妈妈扒完了草就去做月饼，咱们做一个好大好大的月，给我的宝贝玲玲吃。”懂事的玲玲说：“还有奶奶和哥哥吃，妈妈你也要吃！老师说了，一个月饼要分给家里所有的人吃，这样才叫‘团圆’。”玲玲觉得刚才好像落了一个人头，是谁呢？玲玲又掰着小手数了起来：妈妈、奶奶、哥哥、玲玲，对！还有爸爸呢！玲玲怎么竟然把爸爸给丢了，她感到很不高兴。她问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呀？他能和我们一起吃月饼吗？我好想他呀！”（原来妈妈一直在骗她，爸爸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挣钱去了，给玲玲买洋娃娃去了。）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一把将玲玲搂在怀里，哇哇地放声大哭起来，玲玲见妈妈在哭，吓的玲玲也哭了。
这时，她婆婆听到她们母女俩在哭，不用问，肯定是在哭她死去的儿子。她从炕上下来，一边往外走，一边呜呜地哭着：“我的儿呀！”最后她们仨紧紧地抱在一起放声哭了起来，比唱“团结就是力量”还要齐，还要响。如果让外人听到，还以为是出人命了！
是啊，失去亲人的滋味，是多么痛心呀！你也许没有感到过失去儿子的思念；你也许没有感到过失去丈夫的相思；你也许没有感到过失去父亲的伤感！如天地崩溃、河川干枯、辰星永去！
母女仨的哭声，惊动了整个村庄，整个世界。虎子也放假了，他骑着飞子用过的“飞鸽”牌自行车，从镇上的初中回来了。他现在已经是个大孩子了，长的和他爸一模一样的好人才，和他哥哥一样结实的身子板。就是穿着有些不合乎情理，脚穿一双开了口子的灯心绒单鞋，身着的卡蓝布衫。像他这个年龄，这个社会，谁还有这种穿着？就算是坐在大街上专门等，也未必能够等出这么一个八十年代的小伙子来，这类衣着也只能在电视中见到了。他这几天从伙食里面省下十几块钱，回来的时候，在镇上买了二斤月饼，准备带给奶奶、玲玲还有妈妈吃。他知道哥哥不在家，家里唯一的男性也就是他自己了。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确实如此。
虎子走到村口时，隐隐听到有人家在哭。是谁在哭？他心里打了一下定。当他走到回他家的胡同里时，哭声越来越响了，虎子很快就明白了，今天是中秋节，奶奶和妈妈又在哭爸爸。因为其他人家没有这么伤心的事，也没有这么响亮的哭声。顶多隔壁的王阿姨和李叔叔吵架的时候，王阿姨哭几声，喊几句妈，也就完了。
他走到家门口时，从家中传出来的哭声使他有些伤感，眼泪如流水一般地泻了出来。他抹去眼泪，在门口站了几分钟。他不能哭！他必须坚强，因为他还得去劝她们呢。也许他知道人死不能复活的道理，也许他知道死也不是一件坏事。这对于一个初中生来说，似乎比英语、化学还要难懂！
门吱的一声推开了，虎子双手提起自行车越过门槛，这门槛似乎比一座山还要高大。妈妈、奶奶见虎子回来了，便不再哭了。玲玲见妈妈和奶奶不哭了，于是她也抹去了眼泪。
虎子走过去，半蹲在地上像一个大人在哄孩子般地说：“妈妈、奶奶，你们别哭了，我知道你们很伤心，可是那又能怎样？日子还得过呀！”妈妈听虎子这么一说，心里的那团阴云很快就消散了许多，她发觉虎子也和飞子一样懂事了，长大了！她站了起来，虎子把奶奶也扶了起来，奶奶用衣袖揩干了眼角的泪痕，他们四人向屋里走去。
进屋后，虎子把奶奶扶在热炕头上，玲玲也挨着奶奶坐在一块，妈妈从锅里给碗里盛饭，准备吃早饭！虎子从院子里的车把上取回他那用旧布缝成的书包，鼓鼓地像是装着金蛋。玲玲和奶奶的眼神一下子都盯在了这个幸福的书包上，他们真想立刻打开这个书包，看看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玩艺儿。
虎子解开书包，把用油花纸包的月饼拿了出来，放在奶奶和玲玲面前，说：“奶奶，这是我在镇上买的月饼，您尝尝！”先递给奶奶一个，奶奶拿着看包装纸上的娃娃。玲玲拿了三个，说：“我给爸爸和哥哥也拿上，等他们回来吃！”虎子递给妈妈一个，妈妈顺手放在了锅台上（其实她只是象征性地拥有。她舍不得吃，要给玲玲留着。）只有玲玲在津津有味地吃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