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节的第二日便是驸马府世子列励的周岁宴,宾客云集,觥筹交错。抓周之时,孩子墨黑的大眼睛扫过面前一堆对他而言稀奇古怪的东西,蓦地抓起了眼前的一只笔,众客齐声叫好,都道世子将来必定才华横溢,笔下生辉。唯有驸马列长风一人,看见孩子玩弄着手中的那只笔,脸上似有落寞之色。
待宾客散尽,梁玄景陪着婉仪公主自外堂走入内殿,列长风一人正坐于内殿之上,手举酒盏,若有所思,殿内烛火通明,这个曾在北漠与他并肩杀敌的昔日良将如今虽面如冠玉,然而一双眼却没有了当年的温朗,如深潭般幽邃。
“长风,我今天来,除了为我的小外甥贺岁,还有一事相求。”梁玄景开口道。
“六殿下请直说。”列长风道,目光落在玄景身旁的婉仪上,却见她的花容略有忧色。
“我想娶长歌,长兄如父,请你答应了吧。”其实以他皇子之尊,想要娶谁,又何必征得她的父兄的同意,但是长风不同,这是曾经在战场上和他并肩作战的兄弟,他希望能得到长风的祝福。
杯盏晃当一声,掉到铺着雕花厚毯的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过去的岁月在列长风的脑海里回荡:是在北漠之时,天朗气清,两个少年在武场日日训练,夜夜相伴。
敌军来犯之际,两人共同领兵杀敌,退军千里。
被困天子山,两人茹毛饮血,九死一生,天为背,地作榻,风为餐,雪为食。
班师回朝时,本是进军受赏,不料一道赐婚的圣旨,却将一个沙场男儿永远留在了建宁这一富贵温柔乡。
人言常道:温柔乡是英雄冢。列长风的一腔不甘,最终化为一杯酒,尽数入腹。
“六殿下,这婚事,我是不会同意的,莫说我,我父亲大人,也必不会同意。”列长风收敛起眼底的哀愁,目光凌厉,“我已然是牺牲品,我不希望长歌也留在这京都不快活。她自小长在北漠,那儿才是她的故乡。”
一旁的婉仪身形微晃,面有凄惨之色,却是什么也没说。
“我阿姊乃父皇掌上明珠,让你娶了我阿姐,你竟这般委屈。”梁玄景冷哼一声,“长风,你可以去问问长歌,她是不是愿意留在建宁。你妹妹的心,现在在我这里。而我要什么,你很清楚。”
烛火通明,但是这男子有如在雾中,让人看不清。
今日的周岁宴府里热闹非凡,长歌作为还未出嫁的女眷并未出席。她最近被兄长看得严,想溜出去比登天还难。正要偷偷往门外望一眼,却见兄长面带愠怒之色而来。
“长歌,今日六殿下来向我提亲,要娶你为妻。”列长风直言道。
“哥哥,你可答应?”虽在意料之中,长歌依然满脸期许地看着兄长。
“浑话!”玉盘迸裂之声自华庭传来,驸马府的几个丫鬟站在门口战战兢兢,犹豫着要不要把常日所备的茶点端进去。
列长风大发雷霆后,什么话也没有再说便扬长而去。
长歌却是一头雾水,她决定跟在兄长身后,把事情弄清楚。
月色濛濛,列长风正是盛怒之时,不曾料想他前脚进了卧房,后脚跟着长歌。
长歌贴着门,仔细聆听屋内说话声。
向昱听闻动静,自屋檐翻身而下,持刀相向,见到来人竟是长歌,“郡……”
还未出声,便被长歌伸出一只手捂住了嘴,另一只手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柔软的躯体近在咫尺,暗香盈盈,向昱只觉心神涣散,呆愣了片刻,忽然反映过来,连连后退了几步,收刀入鞘,双手抱拳表示失礼。
长歌却并不在意,只是贴在房门边上,仔细听屋内的动静。
华室之内,光影蹁跹,列长风依旧余怒未消。
“妹妹芳心暗许,你这个做哥哥的非但一点也不知情,还有怪罪之理?”婉仪公主绝色的姿容令烛火也摇曳起来,“长歌和我六皇弟,一来男未婚女未嫁,二来,一个是皇室王储,一个是诸侯千金,门当户对,再者他们情意相投,这段姻缘有何不可?”
“如若真这么简单,我自然先替爹爹应允这门亲事。但是公主,个中缘由究竟如何,你我心知肚明。”列长风定定地望着她,“圣上的性情,你岂会不知?父亲在北漠为国戍守边疆三十年,军力日渐壮大,竟成了圣上的心病。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只要父亲的一双儿女被留在皇城之内,他自然就有了牵制父亲的利器。六殿下想娶长歌,不过是为了替圣上解决这块心病罢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个道理婉仪并不是不懂,她只是不甘,难道真如六弟所说,娶了她,竟然令他如此委屈?
“所以,在你眼里,我们的这场婚姻,就是父皇牵制列侯势力的手段吗?即使事实如此又如何?我六弟贵为皇储,长歌若当真嫁给我六弟,日后自然是母仪天下,此等殊荣,是你们列家世代修来之福。”
“公主,如果能够选择,我宁愿你,我,长歌,玄景,皆是普通百姓人家的儿女。什么母仪天下,殊荣加身,钟鸣鼎食,这些统统可以不在乎。只要安然度日,平淡一生。”列长风缓缓道,“夫妻三年,你素知我性情。我心中想什么,必定不会阳奉阴违瞒你。”
婉仪的目光中透露着无垠的失落:“有时候,我倒宁愿你不要这么透亮,哪怕是说一句漂亮的谎话,让我开心也好。”
“我不愿意骗你,你我真心相待不假,但是这并不能改变我们的婚姻就是源于圣上猜忌的事实。”
婉仪闭了闭眼,摆手道:“罢了,不提你我。长歌嫁给我六弟,自然是不会受委屈的。你和我六弟是生死至交。他的为人,你再清楚不过。”
可是长风却道:“六殿下如今和我生分得很,不过是因为你和励儿的缘故,才时常来驸马府走动罢了。”
“啪嗒——”门外一声清脆的响声,似是珠玉的碎裂之音。列长风出门观望,月色清冷,门外空无一人,只有地上一团黑影。列长风附身拾起,却见是长歌随身携带的玉佩,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