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缕晨光照进囚牢时，一夜未眠的袁毅靠在墙头，睁开沉重眼皮便是一声轻叹。
这里是濠州城原县衙的牢房。
因了城小拥挤，红巾军军营内没有专门的牢房，这本是元庭暴力机关所在地，就成了军方临时牢房。
没错，虽然有毛贵朱元璋一帮红巾将领不惧同犯嫌疑冒死作证争辩，可最后袁毅还是以涉嫌通敌的罪名，被暂时收押了。
回想昨夜“公堂”之上的激烈对峙，袁毅心下犹然感慨颇多。
他知道，因了某些令人不耻的理由，自己成了那些只知玩弄权术的农民军头领们，棋盘上的牺牲品。
即便那些所谓罪证，是那般无力甚至可笑，即便有一帮红巾将领冒死力挺，那些早已视自己为眼中钉的大人物，是绝不会容许自己继续在军中“嚣张”下去。
那场戏演到最后，笑面虎已然失去了耐心，本想当场定个袁毅死罪，不料却又闹出一场让所有人震惊无言的事情。
数百名战狼营兵士没有接到任何命令，却自发地围住了赵王府！
“民心即天心，军心亦是天心！”
当听到消息的赵均用暴怒质问时，毛贵冷冰冰的一句话，让在场所有将帅心头齐刷刷一颤。
毫无疑问，若袁毅真的当场被定成死罪，那毛贵与战狼营必将义无反顾反出赵家军，甚至是红巾军。
“谁敢动我兄弟，先过老子这一关！”
不期然间，袁毅又想起当日，在山道被李根平劫杀时，毛贵那句撼动山岳的豪言，嘴角下意识浮上一丝笑意。
“喂，小子，一夜没睡，怎么就知道在那里傻笑？”
纷乱的思绪被角落里一个冰冷声音突兀打断。笑意疏忽逝去，凝眉细看，袁毅这才发现阴暗墙角，竟有一道乱草般身影。
有人？奇怪，昨夜被扔进来的时候，怎么没发现这人？没呼吸没动静，这家伙竟比死人还死寂。
“敢问阁下……”
“无名无姓，一个快死的老家伙！”
乱草身影动了动，脚镣轻响声中，一张脏兮兮老脸伸进囚窗晨光中，对着愕然的袁毅咧开满口烂牙：“小子，有没有吃的，老子饿了！”
“呃…没有！”袁毅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对了小子，你是怎么进来的？”
一头乱草鸟窝白发、满是补丁的破烂衣裳，眼前老者活脱脱就是一流民乞丐。没要到食物，老乞丐眨巴着那张满口烂牙的大嘴，重新坐回阴暗角落，没好气地问道。
“犯了军规，惹怒了某些大人物！”
虽然老乞丐脾气古怪，可袁毅并不生气，反倒觉得这冰冷囚牢里有人说说话倒也不错：“老前辈您呢？看样子，你不像是军中之人？怎么也被关在这里？”
“怎么，不是当兵的，就不能被关在这里？”老乞丐浑浊老眼一瞪。
“呃，小子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有些好奇……”被那对老眼里泛出的慎人精光一照，袁毅心头竟是下意识一凛。
“老子也好奇！他娘的，那天我在大街上饿得眼冒金星，忽然看到有个贵妇正拿着香喷喷烧鸡喂她儿子，老子就上去借了两只鸡腿吃！没想到他大爷的忽然冲出几个，啊就是跟你一样，头裹着红肚子的大兵，把老子五花大绑扔到了这里！你说郁不郁闷？”
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脏兮兮老脸上满是愤懑，袁毅却听得忍不住摇头失笑。
所谓“借”，分明便是抢，到了老乞丐嘴里却变得如此文绉绉令人发笑。他口中的贵妇，大概是城中某位头领内人，否则断不会随时随地有一帮护卫跟随。这老乞丐也真是倒霉，好抢不抢，偏要去抢这样一主。
“咋啦臭小子？连你也看不起我这老乞丐？”
沉重镣铐在老乞丐手中愤怒舞动，袁毅不禁愕然一愣。按说当街抢食，即便抢得是达官贵人，也断不至于会被用如此结实锁具，关在这明显是死牢的囚室。莫非……
“老人家，您这手上的镣铐……”
“哦，不小心打伤了几个红肚兜大兵！他们要抓我，老子当然不能乖乖束手就擒！他娘的，要不是当时心肠一软，老子也不会被扔在这鬼地方！”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再加上联想起昨夜自己竟是没发现这位神秘的老乞丐，袁毅更是讶然心惊。
若是寻常手无寸铁的流民乞丐，饥肠辘辘之下，岂能是身强体壮的红巾甲士对手？不小心？呃，这话说的，那些红巾护卫甲士就跟纸糊一样。
“晚辈袁毅，未请教老前辈高姓大名？”
心思连动，袁毅对老乞丐的称呼也愈发恭敬。
“说了无名无姓！”老乞丐不耐烦挥动手中镣铐，撇撇嘴：“袁毅？嗯，是个好名字！”
“吃饭了吃饭了！”
袁毅正想继续套问，牢房门外忽地响起看守不屑冷哼，两份不一样的牢饭被扔了进来。
饭菜香味刚刚泛起，老乞丐便两眼泛光地扑了过去。动作之麻利，仿佛身上沉重镣铐不存在一般，看得袁毅又是一阵讶然。
“喂小子，你怎么不吃啊？唔唔，知道不，老子为什么愿意搁这鬼地方呆着，其实就图着一天两顿饱饭！他娘的，外面兵荒马乱的，连口饱饭都吃不上！还是这里安逸，有吃有住，不错不错！”
一面胡乱扒着饭菜，老乞丐含糊不清地啰嗦一通，显然心情不错，三两下便将饭菜瓷碗舔得一干二净。
“我靠，你小子待遇不错啊！”意犹未尽地眨巴着沾满饭粒草屑大嘴，老乞丐目光旋即被袁毅面前的牢饭吸住了。
大概是有人特意关照过，袁毅的牢饭除了大碗米饭，一碗咸菜外，居然还有一碟红烧肉，外加一小瓶泛着醉人醇香的米酒。
“老前辈，我吃不下！劳烦您代劳，一并帮小子消灭好了！”
“这么好？嘿嘿，那老子就不客气啦！”
老乞丐大喜，猥琐一笑，便不客气地抱走袁毅的牢饭，一通希里呼噜，眨眼间便又扫荡干净。
“嗝，不错不错！”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老乞丐找来一根稻草根，剔着满口烂牙，懒洋洋说道：“行了小子，看在你够意思的份上，老子心情好，就陪你闲唠吧！说说，你是犯了哪条狗屁军规？居然被人整到这鬼地方来？”
“老前辈，一言难尽……”
不知为何，这位脾气古怪的老乞丐让袁毅有一种似曾熟悉的亲切感，也是心头烦闷，袁毅便从自己意外斩杀元将可冰说起，娓娓道起。
“就这样，晚辈就被扔到这里，来陪前辈您了！”
不知不觉，日上三杆。一声长叹，袁毅苦笑着结束了述说。当然，除了一些不能说的秘密之外，袁毅对老乞丐也算是知无不言。
“嘿嘿，看来你们这帮红肚兜包头的主，也不见得全都是好鸟！有权利有地位了，还没赶走骑在头上的元狗子，就开始勾心斗角争夺名利。唉，这天下，乱啊……”
嬉笑怒骂的话语，末了竟是跟上一句莫名其妙的浩叹。也正是这句浩叹，让袁毅愈发坚信，眼前这位其貌不扬的老乞丐，定不是寻常之辈。
“老前辈，是人，总会有欲望！只不过，有些人是为了自己，有些人却是为了天下苍生！”一声轻叹，望着窗口炙热阳光，袁毅也是感慨颇多。
“喂小子，老子看你下盘虚浮，并不像是武林中人。虽然会些皮毛拳脚，你是如何宰了那两条挺会咬人的元狗？运气？难不成你小子真的运气那么好？”
浑浊老眼精光连闪，老乞丐的问话颇为犀利。
“老前辈慧眼如炬，晚辈的的确确只会一些粗浅拳脚！斩杀那两名元将，有八成是运气，还有两成也是侥幸！”袁毅老老实实苦笑回道。
“小子，过来！”
突兀一句，老乞丐举起镣铐，对袁毅招了招手。
“前辈……”
袁毅依言上前，正想说些什么，一只嶙峋枯手却有力地钳住自己手腕。
“嗯，虽然体内有些暗伤，不过根骨不错，确是难得练武之才！”
良久，老乞丐忽地睁开泛着精光老眼，沉吟说道。袁毅正满头雾水，面前那双带着沉重镣铐的枯手突兀飞快动了起来。
啪啪连声，一股大力将端坐在地的袁毅，强行扭转过去，背上各处要穴像是被利器撞击一般，传来阵阵钻心刺痛。正自心惊，一道道暖和却又霸道气息竟是狂涌而入，浑身筋骨百骸醉人般舒畅，就连原先体内一些伤处也是暖意阵阵。
这……
我艹，该不会是老子奇遇了？这老乞丐真是不世高人？
难不成要传承神马传说中的毕生功力给自己？
大爷的，那老子不发达了？
缕缕淡淡白雾从两人身上腾起，袁毅心下正浮想联翩之际，背上忽地一道大力传来，暖和霸道气息却突兀而至。
“呼，小子，老子替你治好体内暗伤，也算是还了你那顿美餐！”
老乞丐的话让袁毅骤然有些失落，不过体内舒畅爽利，让他自觉精力倍增，感觉倒也不错。
“老前辈，请收袁毅为徒吧！”
袁毅霍然起身，又突兀拜倒，一言落地，让那对老眼猛地瞪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