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穿着一袭墨色云纹长袍的人出现在楼梯转角。
那人眉目轩朗，引得凭栏阁一众女儿家暗中锁了视线在他身上，有几个甚至有些跃跃欲试地想去给他送荷包。
但却被他凌厉冷漠的目光吓得退了一退。
宋疏清看着他走过来，淡淡一笑，说不清心下是什么情绪。
或许自己也没有那么希望他来，与其说是萧容与不敢面对，不如说是他们都不敢面对。
宋疏清站起身来，起手作揖道：“萧大人好。”
萧容与并未和他多客气，拉开另一旁的椅子撩袍坐下，淡淡道：“宋大学士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萧大人还是来了啊，”宋疏清一哂，幽幽开口道，“原来萧大人对殿下的信任也不过如此。萧大人怎知，不是殿下让我来试探你呢？”
萧容与眸子一沉，摇摇头道：“她不会如此。”
“你倒在这样的事上信她，却不信她没有利用令姐的死。”宋疏清语气玩味，笑着给萧容与斟了一杯茉莉花茶。
令姐的死四个字刺痛了萧容与，他周遭气氛陡然冷厉，语气如同深井寒冰，毫不留情地道：“宋大学士若是没什么要紧的事，本官就先告辞了。”
“哎，”宋疏清拉住他，笑道，“急什么啊，萧大人，咱们今儿的时间长着呢。我如今这般同你浪费时间，是为了你着想啊。”
萧容与冷笑一声，唇边泛起讥诮的寒意，反问道：“为我着想？”
宋疏清放开了手，面色难得的正经起来，直直地望着他，面有悲悯道：“怕萧大人你受不了这个刺激。”
萧容与面色冷寒地看着他，淡淡道：“朝中政务繁忙，本官耗不起这个时间。”
宋疏清一颔首，拿出了怀里那张被他叠得方方正正的纸递给他，笑道：“那萧大人别怪我没提醒你。”
萧容与看见这张纸，一时之间，心下闪过无数思量。
他稳了稳心神，缓缓地打开了这张纸。
就在那一瞬间，他瞳孔一缩，脸也猛地白了一白。
男子墨色云袖的挺拔身影，海棠白鹤的散绣落阔不羁。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在翻开这张纸的一刹那，仿佛受了重创一般在微风之中晃了一晃。
那个挺直的脊背，脆弱地仿佛一触即碎。
饶是宋疏清这样万事都不放在心上的人，看到他这个样子，也有些不忍，微微垂了垂眸子。
纸上只有寥寥几个字，字迹是他无比熟悉的，是那只他握过的手，一字一字写下来的。
可这内容却让他无比迷茫和陌生。
“皇后欲对萧姊下手，如其愿。”
字字诛心。
萧容与脸色苍白，勉强问道：“你从哪里拿到的？”
“偷的。”宋疏清漫不经心地说。
“为什么？”萧容与指尖缓缓收拢，捏的那张纸都有些发皱。
“这有什么为什么？我说过了，我自私，想把殿下留在我一个人的身边。”宋疏清轻松笑笑，说道。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萧容与指节发白，沉声问道。
“信不信由你，这纸张摆在你面前，由着你自己去辨真伪，与我无关。”宋疏清拿起茶杯，静静说道。
天际飘起了漫天大雪，一片雪花冷不丁地跑到宋疏清的茶杯之中，他一笑，将那杯已经微凉的茉莉花茶一饮而尽。
雪花如同鹅毛一般落在萧容与的鬓角发尖，他如同毫无知觉般只定定地看着那张纸，似乎要从中找出什么证据来证明这不是那人所写。
他看到了那个“萧”字，那长长的拉长的一横，她同他说过，那是她的专属写法。
曾经让他觉得心尖泛甜的话如今却如同一把刀子狠狠地插到他的心间，不仅痛楚凌厉，还是淬过剧毒的。
这种痛楚从他触碰那张纸的指尖缓缓蔓延开，直到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萧大人同殿下在一起共事这样久，应该不会不知道日下行的存在。”宋疏清一双眸子中没有什么感情，淡淡说着。
萧容与抬眸，一对眼眶红得骇人，死死盯着他。
宋疏清垂了垂眸子，淡淡地说：“这是她传给日下行的。”
萧容与嗓子紧了紧，但还是问道：“她传给日下行的信，你为何会有？”
宋疏清笑了笑，从果盘中抓起一把瓜子，缓缓说道：“因为，我知道日下行是何人。”
事实就这样难堪又讽刺地摆在萧容与面前了，由不得他不信。
但他还是想去亲口问问那女子，什么真的喜欢他，什么为婉安姐姐报仇，什么坦诚以待，都只是和他的逢场作戏吗？
宋疏清嗑完半捧瓜子，发现外面这雪越下越大，轻笑着和萧容与说：“我的话传完了，若知晓了这些事，萧大人还是愿意一如既往的待在殿下身边，宋某也是管不得的。萧大人若是不信…也是很好的。”
若是不信，他就可以少几分愧疚。
宋疏清垂下眸子，掩饰了眼中的神色。
见萧容与没有再说话，宋疏清知趣地起身，笑着告了辞，看了看阁楼下，说道：“这应该是一场大雪，萧大人早回吧。”
雪花飘浮着落到了萧容与的长睫上，慢慢融化，滑落到他的眼里。
这可笑的真相，竟如此刺目。
他这一生没对什么人动过心，如今平生头一次，竟是对杀姐仇人动了心。
瞧瞧他这半年来做了什么。
他为她做事，还同她说自己心甘情愿。
所以，杀死姐姐的那把刀，是不是也有自己的出力？
自己报仇的人竟日日陪在自己身边，同他一起笑闹玩乐，还说要祝他平安喜乐。
萧容与唇角泛起寒冷又讥诮的笑意。
多可笑。
走到楼下的宋疏清回头看见萧容与的失魂落魄的笑容之后，一时心下泛起几分难言的情绪，神色复杂地收回视线，叹了口气就走了。
萧容与伸手拿起了桌上的茶盏。
宋疏清给他斟的茉莉花茶已然凉透，刚刚他便觉得这味道熟悉，如此看来，她身上的那茉莉花香，便是为了宋疏清吗？
他又是一笑，原来从始至终，只是他一个人看不出这些细微的线索，傻傻地信了她的所有话。
可她毕竟，还是那个阴诡狠辣的镇国长公主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