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明白自己的遗憾在哪了，在苏源身上，不见苏源一面，李牧没办法迈过属于自己的那一关，毕竟苏源是东区留给自己唯一的亮色了。
“苏源，我们可怎么办呀，爸…爸妈他们是不是回不来了啊”那个雨夜是李牧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启夜412年，末世历九月九，李牧和苏源命运的转折点，李牧记得那晚因为地壳的变动和兽潮的冲击，人们自顾不暇，每个成年人都被基地强制性的安排了事务。李牧和苏源一家因为住对门，所以每每基地分配任务时，两家总是一起的，所幸这些年基地分配的无非是一些力气活，虽然辛苦了一些，但总能安全的带着孩子长大，家里长辈觉得自己的任务和使命就结束了。按照往常的惯例，李牧爸妈出去时，就把李牧放在苏源家，所以当天塌下来时，李牧只能攥着苏源的衣服不放，周围邻居的安慰、叹息，不怀好意的建议等无数嘈杂的声音李牧都听不到，视线范围内看到的都是他们的嘴一张一合，世界很吵，但是又很安静，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是小李牧没办法确切的感受到有多痛，她只知道，好像一切都变了。
李牧清晰的记得，苏源那天脸色很白，自己当时比他矮，看不到苏源是不是哭了，但苏源没有比自己大多少，想来当时也是空白的吧。定了定神，李牧看到艰难的从人群中挤出来的苏源，常年饱一顿饥一顿的生活，让苏源明显比同龄人要瘦一些，衣服不知道是从哪儿捡回来再重新利用的，倒是个子，隐隐还有比同龄人略高的趋势，李牧不知道，苏源常年被东区的人东撵西赶，为了活命，苏源多少次告诉自己还能再跑下去，尽管营养不良，但大量的运动使得少年的身形是挺拔的。李牧看到近在眼前的少年，低下了头，轻轻吐出了口气，那么，就从这里开始吧。
“李牧！我可见到你了，这些年你去哪了呀，我这跑遍了东区都没看到你，我…我还以为你已经，嘿，你瞧我说的，我这人就是不会说话。”李牧笑看着苏源。“那什么，你饿不饿，我这还有些吃的，是能源棒哦，这可是好东西。”苏源一拍脑袋，赶紧从兜里掏出昨天剩下的能源棒，因为放在兜里有些久了，包装压得有些褶皱，苏源递给李牧，等着她接。李牧低头看着苏源递过来的能源棒，从包装可以看出来，这是基地提供的保障西区阶层最低生活的能源棒，西区的每个街道都有贩售机免费提供，但西区基本没人吃。除了口感之外，还有能源棒仅能提供一个人最低的能源消耗，所以这种在西区也属于废弃物，基地政策中明显提到不允许流入东区，除了因为在东区会出现哄抢的情况外，这种能源棒虽然低廉，但以基地目前的状况看，是决不能做到无偿无限量供应的，但这些苏源都不知道。李牧看到苏源指缝中隐隐还有泥垢和血迹的残留，泥垢很好理解，流浪者生存都是难题，是不可能注意到所谓的卫生健康的，只是这血迹，李牧就不太理解了。“拿着呀，发什么呆，我吃过了，你不用担心，赶紧的，待会被别人看到就不好了。”李牧抬头看着苏源，眼神一如三年前清澈，除了个子长高了不少，苏源基本没什么变化。
不，脸上的伤看上去像是最近的，看来，这个能量棒或许是苏源身上唯一能够拿得出的食物了。“苏源，真的好久不见了，我刚吃过，能量棒你留着吧，你这几年怎么样，你这个子终于超过我了。”李牧笑着说，但是眼神不再看向苏源，而是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来。“东区……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呢，哦，人更多了。”苏源愣了一下，默默的把能量棒塞回了兜里，气氛有点沉默，顿了一会儿，苏源接着李牧的话说：“对啊，东区这几年……基本没什么变化，人更多了，食物好像也更难找了。”苏源和李牧小心的避开人群，在靠街道的墙边坐了下来。
“苏源，我……”李牧担心苏源有所误会，自己并不是专程回来看他的，有其他的原因。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苏源打断了。“李牧，你消失的这几年，东区的每一个小巷我都找过了，我以为……我以为你已经死了。我们那群人都这么说，但我一直觉得不可能，你从小就是我们这些人里面最聪明的，不论在什么环境下，我相信你都能过的很好，只是你没有和我说一声，我不太放心罢了。”说完，苏源转头看着李牧，“你离开的这三年，小时候和我们有差不多情况的那些小伙伴，其实都不在了，原因很多，小虎头你也知道，从小性格就和我一样跳脱，不靠谱，我记得那天是小虎头来找我说，他找到了一个能让他衣食无忧的工作，说不定连苏源哥以后都不用再辛苦的小偷小摸了，但是他死了，就死在那个方向，几个帮派争街道的地盘，小虎头太傻，他太想表现自己了，他想多挣一些，好分给我。”苏源伸手指了一个方向，“不远，我赶到的时候小虎头也不行了，二屁也是，那段时间食物特别不好找，基地的条例又越来越严格，等我找到吃的带回去时，二屁已经没知觉了，他才八岁，家里出事前，他总是跟在我们屁股后面，其实我们都不想带他玩，只是他太粘人了，走到哪跟到哪。”李牧抿着嘴，余光看向苏源，李牧看见苏源漠然者，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嘴里说着的似乎是全然无关的事情。“你消失之后，发生了很多事情，他们离开之后，我发现东区人依然是拥挤的，但好像又没什么人。小虎头，二屁，张薇，肖廷，还有……也因为这个，我一直在找你，直到今天看到了你。”“苏源，这些日子我被西区的一对夫妇收养了，所以一直在他们家生活，没有机会回东区和你们说，我很抱歉。”
李牧并不是没机会，但养父母在挑选孩子的时候，并不是非她不可，李牧在衡量回来先说一声，再和养父母走；与直接和养父母走之间，没有思考太久就坐了决定。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苏源他们一直没找到李牧，也没有人知道她到底去了哪里，是不是还活着。“苏源，谢谢你这些年这么照顾我，我不能呆太久了，如果有机会，你也可以去西区……”李牧想说，有机会可以去西区看她，但她自己也知道，苏源是没有这个机会的。但是话却被苏源抢断了，“李牧，我知道你还活着就够了，我们认识已经不知道多少年了，所以也就没有照顾不照顾这一说。你现在过得好，李叔李阿姨要是知道了，肯定也会放心的。”苏源平淡的说着，就像是童年时曾经在童年时在隔壁住了几个月的邻居突然搬走了，但在之后的时间里，在汹涌的人群中，又偶然的遇见了，相互打了招呼，并恳切的说，有机会一定要来找我玩。但对方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大家都知道是客套话，但都忍住了没有拆穿。
只是，我们认识超过十五年，我们甚至连学步时带的辅助器都是同一套，我们一起扛过了那段不忍回忆的惨痛的过去，我们曾经连每一口食物都要先考虑给对方，我们……苏源心理很难过，他现在终于确定，曾经的伙伴们，现在是真的一个都不在了。如果不是这该死的末世，或许……或许大家就能都在身边了。苏源抬头，伸出手，想感受光线照射在手中的温暖，但是等了好一会，都没有。苏源这时才想起来，按照基地的排例，今天是没有太阳的，只有金属反射的冰冷的幽光，细细感受，这些幽光似乎还会产生寒意，直刺皮肤深处。“李牧你看，其实东区很大，至少在我们目之所及的地方，是看不到尽头的，虽然在这末世里活下去很难，但是我还是会努力的，我也希望你在西区能生活得更好，再见时，希望这个世界没有这么糟糕了。”苏源笑了笑，“快回去吧，让养父母等久了不好，去吧去吧。”苏源起身，拍了拍屁股，伸手弹了一下李牧的头，朝她得意一笑，闪身钻回了人群，向一只身手敏捷的游鱼，一下子就消失在了人海中。
李牧摸着刚刚被苏源弹过的地方，不疼，但是心里微微抽着，说不清是痛还是遗憾、还是怅然若失，但李牧知道，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再回头时，已经看不到苏源的背影了，街道上，沿街叫卖的小贩，拿着光矛巡逻的基地治理，以及杪杪从东区上空飞过的车辆，东区一如既往的吵闹。李牧伸手虚抓了一下，才真的确定苏源已经离开了。
李牧不知道是怎么走回车上的，直到车开了许久，李牧才回过神。偏头看见养父正在专注的开着车，鬓角已经有了白发，以人类目前的技术，在很久以前就有了延缓肉体衰老的办法，价格普遍也在西区人们接收的范围内，虽然延缓的是外表，生命力的旺盛或者消逝依然无法改变，但是能让外表看起来更年轻，这已经满足了绝大多数西区富豪的要求。李牧曾经小心地问过养父为什么不去稍微改变一下。她记得养父仔细的思考了一会儿，才和她说，在生意场上，人们总是会下意识地把经验和年龄相挂钩，这是人类科学技术无论多进步暂时都无法消除的一点，因为这一个观点是在人心里的，而人心的问题，是最难懂，也最难治的。那时李牧还不明白养父说的是什么意思，尤其是最后一句，李牧还小，她不懂。但在这几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生活中，渐渐明白了养父说的这句话的含义，人心确实最难懂。明明曾经和苏源是那么依赖的关系，，她还记得，家庭变故刚发生的时候，苏源也是无助的，但在生活的各个方面，苏源在尽可能的想让她觉得现在和以前没什么区别。有时想吃以前爸爸妈妈买的蛋糕，但又吃不到时，苏源也是她的出气筒。李牧不知道苏源是从哪里来的食物，总之每天苏源总能从背后拿出新鲜的、没那么新鲜的东西，有些甚至还是李牧自己从来没有吃过的。那一段时间，是父母离开李牧后，心里最轻松的日子。苏源总能用奇奇怪怪的方法满足她的要求，她一度以为苏源是个魔法师，不然他怎么总能变出这么多好吃的东西。
现在看来，自己当时真的太幼稚了，每一次，苏源回来的时候，她关心的是今天苏源带了什么东西回来，是不是没有见过的。仔细回想后，许多次，苏源回来的状态是很勉强的，每走一步，像在忍受着什么痛苦似的。苏源把东西递过来时，有时李牧想伸手去揪苏源的脸，但总是被苏源以各种理由躲了过去，扭过头不自然的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或许，这些食物的来源比她想象的要困难很多吧，可这些苏源从来没和她说过。车慢慢升空了，往西区驶去，逐渐脱离了东区的范围。李牧透过车窗向下望去，时间在金属的墙面上留下了斑驳的痕迹，曾经整齐有序的街道，随着末世后物资的紧张和人口的爆炸式增长，临时的、永久的搭建的建筑层出不穷，很多房与房之间甚至的相连的，甚至这些变化都不是经过长时间变化而来的。李牧觉得，东区和三年前的相比，就有了很大的改变，人和事物都是。
“怎么，今天见到小伙伴不开心。”养父漫不经心的问着。今天他的事务谈判的很顺利，李牧在其中起了不少的作用，所以养父此时的心情还是不错的。李牧没有马上回答他，这是很少见的情况。想了一下，李牧说：“没有，今天见到了以前很熟悉的一个朋友，他还是老样子，我们没有说太多。”“那就好，东区和西区虽然只有一墙之隔，但区别，其实你也是知道的，要在西区见到以前的朋友，概率忽略不计吧。”养父看了李牧一眼，发现她今天兴致确实不高，想了想说：“如果你在家觉得无聊，可以在小区和其他朋友玩，结识新朋友的过程本就是一场冒险不是吗？”“好，我知道了。”李牧答道。真的……有新朋友吗，西区所认识的人，真的可以和以前一样吗，李牧马上就被自己想法逗笑了，怎么会是一样的呢，他们又不是小虎头，又不是二屁，更不是苏源。西区的人想的是今天去哪家酒店吃，今年马上要换季了，新衣不知会有什么款式呢，学校里多了什么逸闻。而东区的主题永远只有一个：怎么活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