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源从墙上下来,收回绳子,沿着墙边向前走去,回收点本身建址偏僻,除了每天往来运载废弃物的车辆外,几乎没有行人的踪迹,因此苏源倒也不怕别人看出他的异常。
不用伸手,苏源也能感受到克朗放在胸口,印在胸膛上的轮廓,苏源从没自己掌握过超过这个数值的钱币,除了开始的喜悦之外,现在更多的是不知所措。桥洞底下是不能再住了,东西、以及今天的克朗藏在那儿都不安全。
“换一个地方,就今天。”苏源下定决心,但在这之前,苏源想先去看看郝爷。
苏源和郝爷都是没有家的人,但郝爷情况稍微比苏源好一些,他有几个固定出入的地方,郝爷无儿无女,郝爷也曾说这对他也是一件好事,自己少了很多牵绊。
苏源想起和郝爷的认识经过,两人都是在回收点认识的,只是过程不太美妙。
和苏源拿了东西就走不同,郝爷喜欢挑选完,选择一些看上去更有价值的物品,再带走,按照郝爷的说法,自己老了,比不上年轻人精力旺盛,所以要提高每一次的质量,提高质量、提高频率,这是郝爷的行为准则。
那天苏源刚翻进去,还没来得及挑选,就看到废弃堆一侧转出一个鬼鬼祟祟的老头,三角眼、八字胡,衣着倒算整齐。老头转身之后,被突然出现在废弃堆前的苏源吓了一跳。但很快,苏源就反应过来:“好啊,难怪我怎么感觉这个角落的物品数量似乎少了很多,原来还是一个老贼呐。”
老头马上稽手求饶,呜咽着声音说:“我儿子生病后,家里没有生活来源了,我…..我这也是没办法,求求你,千万不要通知治安官,我下次绝不再来了。”
苏源一时听得目瞪口呆,张嘴想说些什么,一时间又找不到好的突破点。定下神的郝爷,这会也悄悄打量着苏源,怎么看都不像是这里的工作人员,苏源脸嫩,哪怕这些年居无定所,看上去依然比实际年龄小一些。加上不着调的衣服,有时地风吹过,可能是小腿缝吹入,胸口缝吹出。
郝爷慢慢直气背,苏源被他这一转变惊到:见鬼了,这和刚才那猥琐的老头不是一个人?我居然感受到一股浩然正气……
郝爷清清喉咙,低咳着说:“行了,别装了,也是进来做货物搬运商的?同路人,那你先找吧,我今天任务完成了。”
“货物搬运商?”苏源疑惑的低语。随即明白含义,心中暗骂:“.…..无耻”
后来还有几次都碰到了郝爷,苏源可不认为有这么凑巧,郝爷的行动规律和他一样,十有八九是郝爷把回收点当做了自己的半个家,常常来这逛逛,看看是不是更新了什么值钱的物品。甚至有一次,郝爷还请他吃饭。之后混熟了,两人还在外面碰头,相互交流自己做货物搬运商的经验和心得。
苏源听佩服郝爷的,虽然上了年纪,但是通过郝爷的指点,至少在卖这些货品时,不会再被压价压得这么狠。所以,郝爷对于苏源来说,算半个朋友,剩下半个是什么,苏源不承认是老师。
“应该是这里了。”苏源望着熙熙攘攘的市场,摊贩很多,各类果蔬、生鲜,在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中,苏源艰难的穿梭的。苏源除了要小心提防人群中隐晦的伸过来的手,还得避开不时泼过来的水。污水落到地面,留下一道道水痕,最终汇集到街道两旁的水沟之中,一些不知名的蝇虫附着在上面。
这时苏源第一次主动的寻找郝爷,之前郝爷和他说过确切的方位,还带他来过这个点,只是和今天走的路不一样,所以苏源也不确定是否能找到郝爷。
在周围转了几圈,依然没有找到上次郝爷带他来的地方,正在苏源纠结是不是前往下一个郝爷住的地方时,苏源恰好看见一个脸熟的店主,苏源连忙挤过去。
“嘿,老板,还记得我吗?”“不记得。”干脆利落的回答,苏源确定老板连眼睛都没抬,手上忙着给顾客购买的调料装袋称重。
“老板,上次我和郝爷来过的。”似乎是听到郝爷两个字,老板抽空瞥了一眼苏源。“你要是不提郝爷,我今天未必搭理你。”老板叼着烟,伸手接过别人递过来的钱,嘴上应着苏源。
苏源无奈的点点头,问道:“那你知道郝爷住哪吗?”“不知道。”苏源:“.…..”
苏源:“老板,你要不再想想?”老板终于忙完了手上的活,于是也停下来仔细看了看苏源。苏源被老板打量得发毛,正想开口说算了。老板突然笑着说:“你要不买点东西?说不定我就想起来了。”苏源:“.…..”
苏源无语,眼睛扫视着货架上的物品,这家店主要就是经营副食,也就是以各种配料为主,苏源买这些做什么?摇摇头,苏源对老板说:“给我拿一支合成营养胶吧。”
老板怔了,“多少?”“一支。”老板没好气的从抽屉拿出一支,拍在苏源手上,“承蒙惠顾,一铜币。”苏源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铜币递给老板。
“你跟郝爷一个德行。”老板收了钱回答。“不过我也不知道郝爷去哪了,他得有四五天没有在这里出现了。你知道的,我这店就在这分岔路,这人来来回回我都见过。更别说像郝爷这般气质出众的人,你懂的。”老板笑着调侃几句。
“你去赌场那边转转吧。”老板最后提醒苏源。
“兄弟,你有没有见过一个长得很猥琐的老头来这?”苏源心痛的向蹲在赌场外的安保人员,也就是赌场所谓的打手弹了一枚铜币。“这两天还没挣到,自己还倒贴了。”苏源心中暗叹。
三五个穿着制式衣服的大汉看着苏源,其中一人接过苏源弹过来的铜币,不急着收进口袋,反而是打量了几眼苏源。白白净净,年龄不大,或许是他们觉得苏源不像是来闹事的,绷紧的身体放松了几分。
“没见过。”门口的安保回答。
苏源回头看了一眼生意极好的赌场,不停的有人出入,内部的喧嚣在门口也隐约能听见。几个安保大汉看苏源停了下来,几个人也不聊天了,各自站起来,紧了紧手中的伸缩棒。苏源看他们这么谨慎,安全起见,苏源也不再逗留。将衣服的帽子往头上一兜,匆匆走开了。
基地悬挂的人造太阳亮度开始逐渐暗淡,街道两旁开始有灯光开启。苏源在自己知道的自己地方都没有找到郝爷,苏源不是担心三天找不到郝爷,回收点的墨昇会把钱重新要回去。看过墨昇对于仓库的改造后,苏源怀疑口袋中的克朗恐怕连一个桌腿都买不起。
郝爷也算是不多的朋友了,突然不见,苏源难免有些担心,虽然这老头能编善骗,但毕竟上年纪了。
苏源准备先回桥底,整理好东西,明天找一下住处。走了一天,苏源也饿了,打算把早上剩下的半个营养胶吃了。
苏源手撑着河边的栏杆,轻松一跃,翻下了行道,从街的两旁看,苏源像是想不开跳河自尽。但是少有人知,桥底并不都是河道,还有大约不到一米宽的缓冲带,这也是当初为修缮桥而做的准备。苏源也是尝试过许多次之后,才能平稳着地。
苏源双脚还未落地,桥底阴影处一道等待许久的拳风便狠狠的贯向苏源的侧肋。苏源虽然没有开启身体的原能,甚至不知道什么是原能,但是这些年街头的撕斗让苏源下意识的做出反应。“啪”一下,整个人趴在了地上,虽然像只蛤蟆,但躲过了许久的打击。
“呵,小子,反应挺快。”“郝爷?!”苏源没看到模样,但听出了声音。
“你……”苏源没想到郝爷身手反应这么快。
“嘿……没想到吧,看来平时我还是藏得挺好的。”郝爷边说,边走出阴影,苏源这时也看清了郝爷的全貌。
“郝爷!”苏源低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郝爷全身上下,几乎被血迹覆盖,甚至还有一些伤口还在往外渗血。苏源不敢相信,一个平时靠偷废弃物品的老头,如何有机会变成这副模样。且有些伤口以苏源外行来看,明显也不是常人打击造成的。难以置信的是,常人受到如此伤势,早就难以支撑了。而郝爷居然还试探性得向他擂了一拳。
“苏源,我们坐着吧,我这样站着有些辛苦。”郝爷平静地说道。苏源张了张嘴,有太多问题想问,但还是选择了噤声,听郝爷的话,自己向前搀着郝爷靠这桥壁坐了下来。
“苏源,我马上就要死了。”苏源刚说服自己接受郝爷的变化。而郝爷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苏源差点没忍住跳起来,可变换的呼吸还是让郝爷知晓了苏源心中的想法。
郝爷眼睛看着河面,微微笑了笑,笑意牵动脸上的皱纹,似乎是伤口又发作了,郝爷也不再强撑,露出了一丝疲惫。
郝爷开口:“苏源,每个人都会死,只是价值不一样。我看你今天都在找我?”
苏源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郝爷,回收点的主管墨昇让我找你,看你是不是拿了什么东西。”
郝爷摇摇头:“我知道你是个看重情谊的孩子,这是优点,也是极大的缺点,你以后要小心隐藏这一点,不然可能会吃亏。我确实拿了。”说罢,郝爷手上突然出现一个方形的盒子,盒子样式极为普通,就是用常见的铁质材料制成,丝毫不起眼。
郝爷抚摸着盒子的表面,开口:“这些天,我基本成为全基地的敌人。明的暗的都在找我,苏源,你是最明显的。”苏源攥着拳头不语。
郝爷笑笑:“苏源,不要自责,这些你是帮不上我的忙的。我隶属于基地水下的势力,我的使命就是寻找这个盒子,本来完成这个任务我也可以功成身退了。可到底我的上司不放心,这个盒子,你带回去给墨昇吧,不过不是完整的。”
“苏源,不要只局限于一隅,走出这个基地,人类犯了错,是可以弥补的。核战到现在,基地已经没有了最初拯救人类,回到地面的动力了。不管是委员会还是其他势力,也只是想保住基地就可以了。盒子是人类核战前对于人类文明的总结,资料只是辅助,最重要的,还是谁在使用他,明白吗?”苏源看着郝爷越来越颓弱的气势,短短几分钟,方才还行动敏捷的老人似乎流失自己大部分的精气神。
苏源握着郝爷的手,示意郝爷不要再说了。郝爷哆嗦的摘下手上的戒指,塞到苏源的手上,说:“找根绳子,把它戴在脖子上,人类的空间技术已经是成熟的了,虽然不是什么独一无二的技术,但这这个空间戒指,基地有的人不多,你一定要小心保管,不要随意拿出来,人心总是贪婪的。”郝爷喘着气,停停歇歇,把几句话说完。
苏源眼角泛红,“好了郝爷,别说了。墨昇给了我十克朗,我去找医生过来。”诊所内医生出诊的费用大多在一克朗,药物费用另计。但一般也就二、三克朗,苏源自认手中的十克朗够了。
苏源起身,另一只手却被郝爷紧紧攥着,苏源尝试挣脱,但郝爷的力气比想象中的要大。苏源不敢再使劲了,郝爷看上去的状态很不妙,坐着都在不停的喘气。
“苏源,我…….我没时间再和你详细介绍了,你过来。不论如何,你要想办法走上原能的道路,普通人生存太过艰辛。你愿不愿意,为了你自己也好,为了人类,你都要变得更强。”郝爷颤抖着打开手中的盒子。
一道滢滢的白光在盒子中闪动着,郝爷突然挺直了背,气势陡然增强,勃发的气势向四周席卷,受到波及的河面,泛起道道涟漪,层层往外扩散。无形之势经过苏源,却如风拂过,不受影响。
苏源痛苦的闭上眼睛,他知道郝爷没有希望了。
郝爷双手合并,指入盒子,把白光分离出大半,转头平静的看向苏源,但脸上游移的血管,渐渐布满血丝的双眼,都昭示着老人的吃力。
“苏源,头伸过来。”苏源将人靠过去。
郝爷动作迅捷的将指尖的白光拍入苏源的额头,简单的一个动作,似乎耗尽了郝爷所有的力气。苏源感觉额头凉凉的,似乎有什么东西渗进去,脑袋像是被被塞入冰块似的,思考都陷入了停滞。
下一秒,脑海中漫天的光波在各个血管的流通,集合了人类文明的智慧在苏源脑海里左奔右突,改变结构和流转过程的方式。使得苏源痛苦得说不出话,不停地有细汗从额头流出来,额头的毛细血管隆起、回缩,如果没有白光的笼罩,苏源下一瞬脑袋便会想高空着落的西瓜似的炸裂。
一旁的郝爷看见苏源没有生命危险,转头看向基地的穹顶,没有光照的穹顶只剩下黝黑一片。双手轻轻地合上了盒子,郝爷低语:“希望我没有做错,希望…..”郝爷失去了生机,身形渐渐化作虚无的细沙,消逝在空气之中。
手上捧着的盒子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嗒”,桥底又重归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