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匪等人居住在林安县的南山山头,位于深山老林中,但和逍遥山这座大山相比,就不值一提。
穿过丛林,忽见一座老宅,厚重苍古,宅高墙厚;墙高约半个人长,中由土胚砌成,外用青砖包囊,抬头能瞧见壮阔的房屋,像一座陈旧的古堡一样。这样的老宅不多见,即便是青山城中有钱的商贾也不会建这么豪华的宅院。
“真是气派呐!难以想象里面住着一群匪人,若不是事先得知,还以为是皇亲国戚的住宅。”
二人一路上不曾讲两句话,这才至匪人贼窝前,龚至成便打趣道。
“早年间,这群匪人在湖广两地打家劫舍,杀人越货,弄到了不少银两,后来被官府围剿,只好逃到了滁州地界,近些年也不知发了什么善心,大举善事,而百姓恰恰就吃他们这一套,把他们视为再生父母。滁州官府也拿他们没办法,即便是知道他们手上人命无数,可就是没有定他们罪的证据,也真是够了!”王成眯着眼睛说道,眸子一直凝视着老宅。他算是这座老宅的常人,当初为了定这帮匪人的罪,没少往这儿跑。
“青司衙门想要办的案子,需要证据吗?”龚至成淡然一笑道。
“不需要……”但是需要那位大人颔首——即魏王也!
王成已经禀告至青司衙门,但青司衙门是否愿意为民除害,那还需要时间的商榷;虽说青司衙门可以直接将其捉拿归案,但他还是希望堂堂正正地将胡匪等人抓获,而动用青司衙门的力量不过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使用的。
“但是没有人证,即便十多年前许多人命案件牵扯到胡匪等人,我也没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捉拿他们。我不是土匪,做事讲原则讲证据,所以最终还是希望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缉拿他们归案……”王成正义凛然地说道。
青司衙门素来以土匪之势闻名,无论是庙堂之上的官员,或是江湖之下的侠者,无不谈虎变色,闻风丧胆。王成在青司衙门里当差,却依旧初心犹在,这一点不得不让人佩服。青司衙门就像一个大染缸,许多人一旦踏入其中,便也习染了它一身恶习,龚至成在里面待过,最清楚不过。
“眼下还是先查凶手要紧,若这胡匪正是吃人的妖怪,刚好新旧之账一并算清。”龚至成笑道,而王成亦有此意,二人相视一笑。
推开朱红的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庭院。试问庭院深几许,一树一花一人罢了;树是梧桐树,绿叶成荫,日光梳梳如残雪;花是百花齐放,一株株盛开的花儿种植于墙角,如同细心打理的花园一样。
而那人是壮汉,身着布衣,面容凶煞,膀大腰粗,手拿大刀,一见有人从门外进入,立马举刀相迎,以刀尖拦住二人的去路。
一抹清风拂过,吹得庭院内的梧桐树沙沙作响,而花儿齐齐低头。
“青司衙门王成,找你们的大当家胡匪!”王成以横刀扒开刀尖,冷冷说道。
即使是不自报家门,光凭他一身青衫官府,谁人不知是青司衙门?况且滁州地界有名的捕快王成,人尽皆知他一心想要捉拿胡匪等人,这作为胡匪的手下岂会不认识?
“王大人,大当家不在宅院里!”被王成扒开刀以后,那人索性将刀扔在地上,拱手以礼,低沉道。
这种话只适合骗骗三岁小孩,王成每次来此,听到最多的一句话便是“大当家不在宅院里”,然而总能在客厅内寻得胡匪的身影,所以不必理会他。
王成面无表情,直接越过那人,而那人怒目而视,却不敢有半分造次。
此庭院为前院,是临近正门的庭院。
沿着走廊径直朝着前方而去,越过一道拱门,便能达到中院。中院和客厅相连,不过中院里的人很多,坐着、躺着、站着,姿势不一,但各个凶神恶煞,一副土匪恶霸的模样,大约有二十人左右。
一见有人闯入中院,他们顿时起立,纷纷聚拢,挡在王成二人面前。
王成冷冷扫视众人,喝道:“青司衙门王成,找你们的大当家胡匪!”
话落,却无人让开,宛如一堵坚硬的墙壁,挡住了前方的去路。
“让开!”
众匪人依旧不为所动。
王成彻底恼怒,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喝道:“再说一遍,让开!”声音之洪亮,划破天际,回荡于中院。
而后,“铮”地一声,拔出横刀,刀指众匪,冷眼顾视,道:“好样的,你们一个个忠心护主,明知道是青司衙门办案,却极力阻拦,那就莫怪我不客气了……”言罢,便挥刀斩向众匪。
“住手……”
然而,就在下一秒,一道声如洪钟的喊声从客厅内传来,穿过众匪围成的人墙直达耳畔,震聋欲耳,响彻云霄。
王成挥舞的横刀连忙收力,刀刃贴在某个不知名的匪人的脖子上却停了下来,若不是这道声如洪钟的声音响起,恐怕那匪人早已成为刀下之魂。
那匪人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直到横刀离开脖子以后,双腿顿时发软,一下子跪倒于地。
“让他们进来。”接着,那道声音再次响起,众匪纷纷让出一条通道。声音一如既往,抑扬顿挫,轰雷贯耳,大概这就是匪首之气概。
王成收刀入鞘,他本没有打算伤害那匪人,不过是逼迫胡匪现身罢了,青司衙门官差惯用的伎俩而已。
龚至成跟在王成身后,定睛凝视前方,只见客厅中央坐着位彪悍男子;一身虎皮大衣裹身,浓眉大眼,炯炯有神,仿佛杀伐果断的大将镇守四方一样;不过两鬓泛白,岁月在脸颊上雕刻出苍老的皱纹,却依然挡不住他神采飞扬的气质。
他便是匪首胡匪,果真匪气十足。
胡匪两侧各摆四张椅子,他便坐于正中间;二人入了客厅,就坐于左侧。
接着,胡匪又起身,朝中院众匪一挥手,众匪抱拳以礼,如训练有素的士兵一样纷纷退去。而后,他挪开中间的太师椅,就坐于王成的对侧。
王成曾为滁州地界的捕快,现为青司衙门的官差,而他则是匪人的身份,所以匪对官,自然是官的身份大,礼数不能少。
紧接着,便有人端来一壶上好的茶,一阵茶香四溢,沁人心脾。
胡匪亲自为两人沏好茶,放置于茶桌上,然后轻声问:“这位是……?”
龚至成知道是在问自己,赶忙拱手以礼,道:“在下逍遥派掌门龚至成。”
“久仰久仰!”胡匪以礼还之,虽然未闻逍遥派之名,但来者贵为客,又同青司衙门的王成一路,自然是不可怠慢。
接着,胡匪望向王成,道:“今日来找胡某,是有何贵干?”
开门见山,单刀直入,不废话不绕弯子,直接询问此番前来的目的,简单明了。
王成也不打算废话多说,直接道:“我要查林安县吃人的妖怪,你又在此处盘踞十多年,手眼通天,想必应该知道些什么吧?”
胡匪闻言,神色顿时凝固,不过稍纵即逝,白驹过隙。
龚至成向来眼尖,龙福客栈的瘸腿小二散发出一抹杀机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何况是一瞬间的表情动作呢?单凭这一丝的迟疑,他可以肯定胡匪是知道什么的。
胡匪思忖片刻,道:“林安县的妖怪每隔十四天出现一次,而今夜正好是它出现的日子。亥时,龙福客栈附近。”
王成一听,质问道:“都知道林安县的妖怪每隔十四天出现一次,但以往日案件来看,妖怪出现的时间都在子时,你又怎么知道是在亥时?”
胡匪道:“王大人,您不在滁州当捕快已经半年了,这半年来妖怪出现的时间飘忽不定,但最早的时刻却是亥时起,早点守着,有备无患啊!”
王成道:“我要的不是亥时或子时的妖怪,到时候又死一条生命,便是有无辜之人牵扯在内;我既然来了林安县,就要防止这样的事情发生,我现在就要知道到底谁是妖怪!”
胡匪一愣,露出为难的表情,道:“我又怎么知道这妖怪是何人?我若是知道,早就动手为民除害了!”
“你少到这里假惺惺的,当年湖广两地多起人命案都和你脱不了关系,你才是人民所谓的害!”王成最反感他一副假善人的模样,差点激动地站起来指着他鼻子口吐芬芳。
胡匪自然知道王成一心想要捉拿自己归案,以至于加入青司衙门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个。登时,他眸子暗淡,轻叹一口气,道:“我自知自己罪大恶极,也知你一心要拿我归案,所以等我安顿好这帮兄弟以后,我自会去衙门自首!”
王成也是一愣,猝不及防,没想到他还有这般觉悟,但是等安顿好这帮兄弟以后,怕是到时候他远走高飞,隐姓埋名,不见踪影,再想找到他都不容易了。
“你是打算逃走吗?背负着一生的罪名潜逃吗?”
胡匪不做多余解释,而是捧起茶杯轻抿一口。
王成见之,忍不住心中的一团火,起身一巴掌上去,将胡匪手中的茶杯拍掉,而茶杯落于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少到这里装腔作势,别人不了解你,难道我还不了解你?你是个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之人,你根本就没有良心可言,你的良心早就被狗叼走了,你所做的善举不过是掩饰你的身份而已,背地里你不知道做了多少肮脏之事……”王成忿忿不平地说道,将内心的怒火一股脑说出,像是在发泄一样,对那些被胡匪所杀害之人而感觉心痛。
胡匪知道自己无法反驳,任由他放纵,直到他骂累了才停下。
龚至成也是纳闷,王成对胡匪的执念可谓是深厚,今日明明是来查林安县的妖怪之事,却因为胡匪的三言两句,让他彻底地不平静了,连心绪都凌乱了。
他赶紧起身劝住道:“王大人,眼下以查妖怪为主!”
王成还在气头上,被龚至成拉了一把,才稍微恢复过来,意识到刚刚失控的举措。而后,他连忙坐下,整顿衣裳起敛容,捧起茶杯小抿一口,却发现杯中的茶已经凉了。
龚至成又转而向着胡匪,正色道:“胡兄,你当真不知妖怪为何人?”
胡匪摇摇头,坚定道:“不知。”
“那……打扰了!”
龚至成拱手以礼,胡匪见之莫名其妙,礼数不是在刚见面的时候已经来过一遍吗?现在再来一遍是为何?
下一秒,他便知为何了。
只见龚至成突然挥剑向着胡匪,而胡匪赶忙伸手抵挡,却发现挥之而来的剑是影子,真正的剑已经抵到脖子上了。好在剑是套着剑鞘,不然以这么快的速度抵在脖子上,至少是一道伤口。
“阁下好武功!”胡匪抱拳以礼道。
“这……”王成也没想到,龚至成会突然来这么一手,等反应过来时,剑已至胡匪。
龚至成收剑再以礼,道:“打扰了,请胡兄莫要怪罪!”
胡匪却哈哈大笑,道:“不打紧,不打紧,本来就没什么!但是阁下这武功,真是让胡某钦佩。”
即使他心有怨念,单凭龚至成这一手,他怎么也是打不过的,即便是带上所有的手下,恐怕都不够别人两剑。
“既然胡兄不知妖怪为何人,那我们也不过多打扰了!”龚至成笑道,言罢欲与王成离开。该了解的情况已经了解,别人不愿意说的,即使用强迫手段也无济于事,所以另做打算才是正解。
而胡匪却是起身相送,“阁下,倘若他日有机会,咱们定要好好把酒言欢,难得见到武功这么高强的人。”
龚至成附和道:“一定一定!”
待他们离去,胡匪则阴沉着脸,冷冷地望着他俩渐行渐远的背影;像是恼怒,又像是烦躁,眸子里尽是阴狠。
……
不多时,二人已至旧宅门口。
王成回头望了一眼旧宅,问:“有什么发现吗?”
龚至成点头道:“能杀死云游道长的人自然身手不凡,方才我试了他一下身手,但不尽人意……”摇了摇头,“不像是装出来的,不过他没有用内力,我也无法判断他就是习的《饮血魔心经》。另外有一点很可疑,你说要查林安县妖怪时,他明显迟疑了一会,像是知道什么,但是不太愿意告诉我们。”
王成一听,连忙骂道:“这狗子,居然不和我说实话!不行,我得去找他。”说着,便要转身进去,却被龚至成拦住了。
“不必,他不愿意说,你怎么强迫都没用;他愿意说,你开口问时,他就会答了。另外我还怀疑龙福客栈的小二,咱们不如分头行动,你盯着胡匪,我去盯着龙福客栈。”龚至成阻止道。
王成虽不怀疑龙福客栈,但龚至成的本事他见过,所以秉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原则,他急迫道:“好,那咱们就分头行动!”
言罢,二人就此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