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名参谋叫中弘一郎,此人三年前毕业于东京士官学校,当年即进入部队并参加了镇压青岛纱厂工人大罢工的行动。就是在这次行动中,中弘一郎第一次和中国人打交道,第一次见识了中国人的力量,也第一次见识了中国共产党人的不屈意志。中弘对此事件的认识非常深刻,事后他专门写了一篇分析文章,寄给了远藤,远藤看后非常赞赏,特地把中弘从基层调到了自己的师团参谋部,当年就破格授予了中弘少尉军衔,又于今年破格授予他中尉军衔。入伍三年就成了中尉,这在日军中是绝无仅有的。而即使是中尉军衔的中弘,竟然可以和少将军衔的远藤分析论道,这也足以令人万分惊奇。
远藤是青岛事件的指挥者,并在事件中认识了张宗昌。尽管张宗昌对同胞的狠毒残忍是听从了他的指令,但远藤从心里看不起张宗昌。远藤认为,一个对外部势力俯首帖耳而对同胞痛下杀手的人,不配当军人,更不用说当将军了。打那之后,远藤一直拿张宗昌的绰号取笑他,甚至还公开调戏玩弄张宗昌的姨太太,对张宗昌极尽羞辱之能事。他发现,张宗昌虽然看起来人高马大非常剽悍,骨子里却透出十足的奴性。而因为这种奴性,本该拥有的那种军人血性,也就荡然无存了。因此远藤觉得,羞辱这种貌似强大的支那人,尤其有成就感。
远藤见中弘一郎提起了青岛事件,知道中弘是因为青岛事件才对支那共产党产生兴趣并进行研究的,便说道:“中弘君,你刚才说,北方的共产党分子没有受到蒋中史国民党的清洗,那此次蒋中史带兵北伐,他们应该和北方的地方势力结盟才是,甚至应该和我们联手才是。可为什么他们却帮着支那南方军来反对我们?”
中弘一郎说:“将军对支那共产党还不够了解。支那共产党信仰坚定,意志力顽强,民族意识强。共产党历来主张联合一切力量反对外来侵略,共产党对大日本帝国一向抱有天然的敌意。我一直觉得,支那共产党将是我们大日本帝国潜在的对手,至少是政治上的对手。如果共产党分子掌握了军队,而支那政府又不能加以控制的话,那必将成为帝国军队进入支那的最大障碍。”
远藤点了点头,说:“你说得对。从去年开始,南方的共产党分子确实已经掌握了部分军队,但据我所知,这些向苏俄红军学习并且自称工农红军的共产党军队力量大都比较弱小,支那国民政府正在对他们全力围剿,在我看来,他们发展壮大的可能性不算很大。”
中弘一郎说:“我认为,帝国在清除支那共产党势力方面应该有所作为,譬如说这次,帝国军队刚刚进入济南,济南的共产党分子就和我们针锋相起来。如果我们想在济南扩大帝国的影响,除了给支那南方军一些颜色外,还要对济南的共产党分子予以严厉打击。”
远藤拍了拍中弘的肩膀,高兴地说:“中弘君,你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用支那的古训来说,这就叫‘英雄所见略同’。这样吧,搜捕济南共产党分子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中弘一郎大喜,立即立正敬礼:“是!将军阁下。卑职将全力以赴,坚决不负将军厚望!”
“革命军马上就要进城了,咱们的人却被抓走了好几个。”杨雪忧心忡忡地对老黄说。
老黄心里一沉:“谁被抓了?谁干的?张宗昌?他不是已经跑了吗?是蒋中史?可他还没进城啊。”
杨雪说:“是牛伟和他那个小组。日本人干的。是一个叫中弘一郎的日军中尉带人抓捕的。理由很简单,说这几个人企图袭掠日侨商店,对日侨构成威胁。可能是咱们的人在散发传单的过程中引起了中弘的注意。”
在中国的土地上,日军竟然可以肆无忌惮地抓捕中国人,这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虽然对日军的野蛮霸道早有心理准备,但没想到日军竟会野蛮霸道到这种地步。老黄恨得牙根痒痒的,恨不得立即去找日军拼命,但他毕竟是济南地下党组织的主要负责人,肩负着神圣的使命和艰巨的任务,不能呈一时血气之勇。更主要的是,革命军进城之后,将要面临着日军一个精锐师团的严重威胁。对于日军战略上的企图和阴谋,必须让革命军的总司令部有所察知。为此,老黄组织了济南的民间劳军团,专程前往革命军在济南南郊的党家庄总部,在赠送慰问品的同时,还递交了一封信。信中详细分析了日军进驻济南的战略意图,画好了日军在济南的布防地点以及侨民区,同时还附上了日军和自己印制的传单。老黄还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在信中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和联系地址,目的是为了便于革命军和他联系。老黄知道这样做已经违反了组织纪律,但他已经顾不得了。劳军归来后,老黄没有参加任何行动,一直待在家中,防备革命军派人来联系他。
杨雪忧虑地说:“原先在山东的奉系势力,一直和我党格格不入;日军刚到济南,就对我党表示出了极深的敌意;国民革命军的统帅蒋中史,是国共合作破裂的主要推手,更是国民党内部主要的反共代表;这也就是说,无论北伐能否成功,无论日军是否阻挡北伐,我党在济南的处境都非常不利。在这种情况下,您在未经过组织研究同意的情况下,擅自向革命军公开自己的姓名住址,这无异于自我暴露身份,将会给我党将来的工作造成不可预料的损失和负面影响。对此,我必须向您提出批评。”
老黄诚恳地说道:“我虚心接受你的批评。为了避免可能的损失和影响,我已向组织申请辞职,请组织另建联络站。组织上已经同意,从今天开始,你我之间的这条联络线暂时中止。”
杨雪刚要说什么,院子里小黄忽然叫了起来,原来是外面有敲门声,立即闪身一边,老黄去开门。一会儿后,老黄引了一个身穿革命军军服,腰间佩戴着盒子枪的年轻军官走了进来,小黄摇着尾巴跟在后面。见到杨雪,军官不由地一怔。老黄介绍说:“这是我的外甥女杨雪。”接着又向杨雪说:“这是国民革命军先遣营的郭营长。”
郭营长向杨雪敬了个礼:“你好杨小姐!”杨雪大方地伸出手:“你好郭营长!”郭营长很不自然地轻握了下杨雪的手,脸庞莫名地发起了烫,心跳也一下子加快了许多。他愣怔了半天,嗫嚅道:“杨小姐去过南方吗?”杨雪笑着摇头。郭营长皱起了眉头,一副苦苦思索的样子。
老黄向杨雪使了个眼色,说:“杨雪,郭营长和我有事商量,你去忙吧。”
郭营长好像突然醒过来了,赶紧说道:“黄老板,没必要让杨小姐回避。事情紧急,我长话短说吧。革命军已经进城。对于黄老板在信中所说的日军布防情况,总司令部已经作出具体的应对措施,目前已和日方进行了交涉,但仍有一些地方从地图上看不清楚。我这次来,想请黄老板陪我们亲自到现场看看,加以核实,”
老黄慷慨表示:“没问题。”
老黄与郭营长转身走出屋门,老黄回过头来,向杨雪重重地点了点头:“最近我事情太多,你暂且回家去住吧——我刚才和你说过的。另外,我忘了告诉你,牛伟没事了。这小子力气真大,竟把牢房窗户的钢筋扯了出来,跳窗逃出来了。”
杨雪没有任何回应,连点头或摇头都没有,只是满眼的忧虑。郭营长看了一眼杨雪,再一次心神激荡。他想:“我今天好像有些失态了。可是,可是……这个女孩我究竟在哪里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