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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敲诈 (2)

“你他妈玩弄了她的青春,伤害了她的身体,就一点没想到经济上做点赔偿吗?”

“多少?”他问。

“五百。明天就给我寄来!”

他的存折上正是这个数。这个数是他当工人以来的全部积蓄。

他沉重地点了点头。他回头瞥一眼她,发现她的美丽已经黯然失色。他喟叹一声,然后走了出去。

一出门,他就被夜色包裹了。公共汽车早已歇息,他只能一步一步走回厂里去。他摇摇晃晃地,一脸悲怆。夜深而又深,风在空空荡荡的马路上游逛,一片带状的雾气从河谷上飘移过来,他落入一片迷茫之中……

迷雾逐渐发亮,樱桃树枝从雾中伸了出来,夜莺的啼转清丽悦耳,晶莹的露珠从草莓的绿叶上无声地滑落……他看见一个穿燕尾服的身影在雾中一闪,吟哦声由远及近:“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心焦,也不要烦恼,阴郁的日子里要心气和平,相信吧,那快乐的日子就会来到……”

他轻声唤道:“是普希金先生吗?”

雾气悄然消散,一个英俊的男子显现出来。普希金微笑着,眉间隐约露出忧悒神情,手里攥着一支乌黑的手枪。

他说“普希金先生,既然你写出了这首诗,要自己不要烦恼,为什么还要去决斗?”

普希金的诗人嗓子说:“为了名誉与尊严。”

他说:“可是你将被丹特士打死!”

普希金说:“名誉和尊严比生命更重要!”

“可是没有了生命,还有名誉和尊严可言吗?”

“没有名誉和尊严,生命又有何用?”

“那,你看我还有尊严吗?”他期待地凝视着诗人。

“尊严不在别人嘴里,也不在你的脸上,而在你的心里,如果你感到自己有尊严,那你就勇敢地生活吧!”

普希金冲他笑笑,转身离去,慢慢地隐匿在雾气之中。光线幽暗下来,漫无边际的迷雾深处,传来一声沉闷的枪声。大地一阵震颤,所有的露珠都坠落了。

他走到了横跨青衣江的公路桥上,夜色沉沉中,他想起了那笔青春赔偿费,内心无声地一笑。他觉得这是他们的失策,仅此一点,他就比他们高出一筹。他尽管跪下了一只膝盖,但他的心还站立着;虽然他的自尊受了伤,却还完整地保留着。就这样与她作一个彻底的了结,很好,快刀斩乱麻,他不必再负疚了。他凭栏远眺,只见上游不远处,他所在的工厂灯火通明,灯光倒映在流水里,前所未有的辉煌与美丽。

危思步出省城的火车站,走进新年的第一场大雪里。雪花宛如无数白蝴蝶在空中飞舞,密密麻麻塞满了整个天空。当那洁白的小精灵落到他面颊上,他听到极细微的嗤的一声,一颗小水珠就缀在上边了。

他坦然地穿过雪花,穿过寒风,穿过被严寒驱赶着的人群,走向指定的报到地点:省总工会招待所。在全省职工文学创作评奖中,他的散文《师傅肖像》获得了二等奖,他被通知前来参加颁奖大会。

走进招待所,他发觉一个眼熟的背影。瘦瘦条条,一身灰西装,颈子显得很长,大背头油抹水光。他想不起是谁。

这时那人回过头来,原来是万富慈。

万富慈提着一瓶酒,不慌不忙地走过来:“危思,来了?”

“来了。”他说。

“好、好,”万富慈矜持地点头,“报到了么?”

“还没,你是……?”他看着那张黄脸。

“我跟你一样,来领奖的,”万富慈平平淡淡地说,眉头一皱,显出不胜烦恼的样子,“本不想来的,因为我在为《人民文学》赶一篇稿子,很急。但省里一定要我来,说我这个一等奖获得者不来不行。没办法,我只好带着稿子来了,白天开会,晚上加班赶稿。真是够呛!”

他颇觉意外:“你哪篇文章获奖了?”

“就是那篇《金堤颂》,”万富慈咧着一嘴黄牙说,“我至少改了十遍,文章看来还是得改,玉不琢不成器呵。评委的评价相当高,据说省委宣传部谌部长在看。”

他禁不住微笑了,心如止水:“那恭喜你呀。”

“彼此彼此。”万富慈忽然想起什么,慎重其事地,“噢,小危呵,你那篇《师傅肖像》我翻了一下,文笔还是不错的,就是调子太低沉了,思想情绪有点灰,特别是结尾处没有什么亮色。达汝成同志的看法和我一样,他说许多评委也有同感。这次主要是从关心培养业余作者出发,给了你一个二等奖。”

“哦……”他仍微笑着。

“当然,达汝成同志帮了你很大的忙,你得感谢他。以后你得加强思想修养,才能提高写作水平。你愿意的话可以到市里去找我,我们可以交流交流经验。”

“行呵,”他微笑点头,瞟瞟他手中的酒瓶,“达老师住哪间房呵?”

“他住在……噢,你瞧,他要我去陪他喝酒。嘿嘿,文人嘛,斗酒诗百篇,我只好舍命陪君子。哦,我们还有些重要的事要谈,这样吧,你先报到住下来,明天我带你去拜访他!”万富慈很有派头地将头发往后抹了抹。

“行。”他爽快地应道,心里却并不打算履行自己的允诺。

万富慈转身走了,西装上衣在他身上晃晃荡荡,似乎里头没有什么东西。

他到服务台报了到,拿了房钥匙,赶上二楼。打开门一看,是间很大的房,有六张床,一伙人正围着桌子喝酒聊天,谁也没有在意他。他选了一张被子迭得很整齐,看上去没人住的床,放下包,倒在床上歇息。那些人的高谈阔论愈来愈热烈,一些文学名词和当代作家的名字从他们嘴里剥瓜子似的吐出来。看来也是一些获奖者。

他没有兴趣加入他们的讨论。他静静地躺着,享受着内心的安宁。

危思和二十几名获奖者被引入一间会议室与评委见面。他坐到一个不为人注意的角落里。评委一半是领导,一半是作家和评论家,都是一些年老和即将年老的人。他把他们的面孔逐个欣赏了一遍。

会议主持人开始介绍获奖者。主持人念到某个名字,这个人就起立,向评委鞠躬致意。自然是从一等奖获奖者介绍起。这次评奖只评了一等奖和二等奖,危思的二等奖也就是末等了。他听见念了万富慈的名字,就像按动了某个机关,万富慈拔地而起,呲牙咧角地笑。也许是高且瘦的缘故,万富慈鞠躬的角度显得特别大。他有点替万富慈难受。

危思不知何时会念到自己的名字,稍许有些紧张。他希望自己向评委致意时表现得不卑不亢。这时,他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柳莺,省文化厅干部,她的获奖作品是小说《重逢》……”

他耳朵里响起轻微的轰鸣,面孔热热的,抬头望了过去。柳莺从他左侧不远处站了起来,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他不明白为何一直没发现她。虽然只看见她的侧面,但他觉得她比照片上要漂亮得多。这是他第一次面对真实的柳莺,心禁不住怦怦直跳。经历了那么一场情感折磨,他没料到自己还能激动起来。眼睛有些湿,他使劲眨了几下。柳莺坐下时似乎朝他这边瞟了一眼,但他不能肯定。也许她跟他一样,事先并不知道他也是获奖者。她的《邂逅》曾使他们邂逅,她的《重逢》又让他们重逢,真乃天意。她坐下后就低着头,翻一本什么书,端庄而文静。她额头的刘海烫了个小圈儿,眉下的眸子水灵灵的。他凝视着她,一种微妙而伤感的情绪在胸中轻轻荡漾。

主持人突然念了他的名字。他慌忙站起,红了脸。但他很快使自己镇定了。他准确无误地看见柳莺看了他一眼,那含蓄的目光如同一片羽毛轻柔地从他脸上掠过,令他欣慰不已。他自然而然地向评委鞠了一躬,不慌不忙地坐了下去。

他正襟危坐,不再觊觎柳莺,心里却盘算如何找机会与她说几句话。他并不企图重叙旧情,只是觉得这种不期而遇十分动人。哦,“一切都如云烟,一切都会过去;而那过去了的,却又使你感到美好。”毋论结局如何,曾经有过的那份情感确是美好的。

评委接见作者的活动结束之后,举行颁奖仪式。危思随着大家鱼贯进入礼堂。他从第一排的一个座位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他与柳莺之间隔着六个座位,这使他感到遗憾,原以为能和她靠近一些的。

颁奖仪式开始,领导讲话,介绍评奖经过,宣布获奖名单。那些抑扬顿挫板眼十足的官方腔调他一句也没听进心里去。对他来说,颁奖仪式具有另一种意义。能在这种场合与柳莺相见,真是再好不过,简直是命运的杰作。他惬意而满足。他不用去看柳莺,就能感到她的存在。

上台接受了奖状和奖金后,颁奖仪式就完成了。主持人又招呼获奖者们到礼堂外与领导合影留念。照完相,人们开始散去。危思看见柳莺和几个女作者在交谈,正想瞅空过去,不料肩膀被人拍得一麻。回头一看,又是万富慈。

“危思,你晓得柳莺是什么人吗?”万富慈神秘地眨眨眼,一嘴黄牙躲躲闪闪。

他心里一跳,难道他与柳莺的事也被他侦察到了?

“告诉你吧,她是达汝成的儿媳妇,刚刚调到省里来。”万富慈满脸知情者的得意。

“哦……”

他身体里有种东西潮水一样退落下去。他感到困倦。他已经没有多少与柳莺交谈的欲望了。他默默地回到了招待所。

他在床上坐了一会,想出去散散心。不料一出大门,与推着自行车的柳莺迎面相遇。他想装着没看见,但这不可能,他们相距不过咫尺之遥。

他大方地唤道:“柳莺,你好!”

“你好,危思。”柳莺娴静地浅笑着。

“真没想到在这儿见到你。”他说。

“我也是。”她问,“你怎么样?”

“哦,我很好,一切都好。”他说。

“那就好……”柳莺不易察觉地瞟一眼手表。

他敏感到了,立即说:“我有点事,先走了。再见。”

“再见。”

他矜持地点点头,匆匆走进雪地里,心想,这首诗的结尾还算不错。雪在他脚下嘎吱嘎吱响,余韵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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