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莽山高千丈有余,作为方圆百里远近驰名的仙山,灵气充沛,珍稀灵草数不胜数。只不过因为山势险峻,鲜有人能上得了半山腰,而好的灵材,一般都会选择仙气盎然的高处生长。因此,对于苍竹镇的采药人而言,能够采掘得到的珍稀灵材实在少之又少,又经历过几次严重的灵兽伤人事件,从此山上的人气也就慢慢稀薄了起来。
其实世间能上得了台面的仙山,大都有宗门归属。每个宗门在自家的山头上,都会约定俗成豢养一些灵兽看家护院,越往高处,灵兽的级别越高。山下的凡夫俗子,如无特别机缘,根本无从靠近山上宗门。
苍剑宗也是如此,数千年来,山上山下老死不相往来,即使采办物资,都是由山下安插的主事人料理,普通人并不知晓,久而久之,山上有仙,便成了山下老百姓几代人下来添油加醋后的传说,哪里有人真正见过。
尹峰是如今苍莽山上为数不多的几个采药人之一,平常活动的地界,最高,也就是半山腰,再往上,是灵兽横行的腹地,身手再好,也不敢轻易涉险。
天蒙蒙亮,苍莽山半山腰的密林之中,万籁俱静,直到第一缕阳光掰开树梢间的缝隙,洒在灌木丛中,整座森林,仿佛瞬间活了过来。鸟鸣声、野兽的低吼声,以及窸窸窣窣的各种大小动静,开始在森林的各个角落响起。
这时,一串急促而沉重的奔跑声,由远及近,像一把利箭,呼啸而来,转眼又呼啸而去。所过之处,树枝都不知道折断了多少,惊起无数飞鸟。
只见得那狂奔的,是一只身材庞大的野兽,背上,还坐着一个少年。
“阿嚏——”
清晨的山风,凌厉而刺骨,兽影上的少年冷不丁打了一个喷嚏。两边树木飞速倒退,枝叶拍打在脸上,刮得生疼。
但见那少年寒酸布衣,皮肤黝黑,十六七岁模样,不是尹峰又是谁。
他拍了拍屁股下一丈见方的龟裂地面,说道:“龟孙,慢点,你爷爷我要是着凉了,这笔买卖我可是要占大头。”
这块龟裂地面底下,还长着四条粗壮的大腿,看似笨重,跑得比马还快。饶是在这七拐八绕的密林之中,也不曾减慢速度。前头伸着一颗长着两根犄角的圆滚脑袋,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流着哈喇子,竟是一只穿山龟。
尹峰此时正盘腿坐在穿山龟的龟壳上。
《灵兽山海经》中记载,穿山龟是上古天妖——玄武的一个后代分支,先祖玄武那可是蛮荒纪妖类主宰天地时,非常强大的存在。只是可惜,现在这些血脉单薄、由妖类退化为灵兽的后代身上,已经没有半点先祖的英姿。不过,即便如此,穿山龟在如今灵兽界,那也是排的上号的异种。一来因为穿山龟极其高寿,数千高龄也是常见。这种灵兽,对灵草非常敏感,其嗅觉甚至比一些犬类灵兽有过之而无不及。所食之物,自然就是连山上人都奉为珍宝的灵材,而且常年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目的就是为了消化灵材中蕴含的灵力。二来,别看穿山龟背着一个笨重的龟壳,其实身手特别敏捷,在山林崎岖地面,健步如飞,如履平地,尤其是脚趾长有倒钩,哪怕是攀爬岩壁,也不在话下。
尹峰正是凭借着穿山龟的天性,才能在这苍莽山中找到各种珍稀灵材。尹峰“苍莽山采药第一人”的名号,很大一部分,要归功于穿山龟的配合。尹峰的身手,穿山龟的嗅觉,一人一龟,合作得天衣无缝,事成之后,五五分账,穿山龟填它的肚子,尹峰赚他的神仙钱,各得其所。
这穿山龟一路马不停蹄,喘着粗气,一根长长的大舌头,耷拉在嘴角,迎风贴在半边脸上,却一点也不妨碍它操持一口流利的人言:“尹小子,你龟爷爷我一大早就背着你跑了几里地,你奶奶的,这可是山路,我都没和你算路费,你还好意思跟我讨价还价。”
尹峰随手抓过一根树枝,塞在嘴中,没好气道:“是你非要拉着我做这笔买卖,我可丑话说在前头,现在我们已经进入了灵兽的腹地,有多凶险,你比我清楚,今天这条命我是赌这里了,要是有好处,我要第一个分。”
穿山龟打了一个响鼻,气呼呼道:“小子喂,当年要不是我在山上捡了你,抚养你长大,你能有今天这么生龙活虎?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不懂得敬老爱老。早知道十岁那年就不应该让你下山,瞧你跟山下的人类都学了什么腌臜玩意儿。”
尹峰闻言,却也不恼,嬉笑道:“龟孙喂,可惜你下不得山,否则我可以介绍我大师傅给你认识,你方才那口气,和他一般样,每次喝花酒回来,总喜欢翻箱倒柜,把藏了好些年的话柄拿出来教训人。”
一提到老乞丐,尹峰不禁觉得好笑。想起十岁那年尹峰趁着穿山龟不注意,偷偷溜下了下山,与老乞丐偶然相遇。老乞丐一见到了尹峰,便死缠烂打,说尹峰有多么的骨骼惊奇,要收他为徒,当他的开山大弟子,终有一日,名扬四海云云。当时尹峰还不懂当人徒弟是怎么回事,稀里糊涂便应承了下来,尹峰其名,还是老乞丐给他起的。有次老乞丐与同住香火街的中年侏儒、小老儿打赌,如果输了就让尹峰也拜另外两人为师。结果可想而知,尹峰从此成了香火街三杰的大徒弟。这么些年来,三位师傅,也就收了这么一个徒弟。
后来尹峰做了贩卖灵材这一行当,便随几位师傅住在了香火街。只不过,隔三差五也经常上山采药,有时一去也是好几天。苍莽山半山腰靠近东边有一处石洞,是尹峰从小生活的地方,尹峰在山上的时间里,基本上都和穿山龟住在石洞之中。
穿山龟算是尹峰除了几位师傅以外,最亲的亲人了。只不过,穿山龟身为灵兽,从不下山,三位师傅守着香火街,也从不上山,这么多年了,穿山龟和三个师傅,竟是从来没有见过一次面。
这一龟一少年,就这么一路嬉笑怒骂,在树林中疾驰登高,山势越来越险峻,兽吼之声越来越稀薄,但是偶尔响起一声,无不是如平地惊雷,令人心神震颤,想必是到了高阶灵兽的地界,其他普通灵兽都不敢太靠近。
山风呼啸,刺骨的凉,尹峰仍是冒出了一身冷汗。这么多年,他从未见过穿山龟真正发威,这厮最大的本事就是睡懒觉,一旦真和哪个高阶灵兽对上,也不知道他的本事足不足以全身而退。
要不是穿山龟信誓旦旦,说这次的大买卖,以本龟性命担保,绝对值得冒险。否则尹峰也不会答应和它一齐同来。
尹峰在龟背上颠了一个多时辰,突然眼前豁然开朗,光线刺眼,哗啦啦的水流声,越来越近。穿山龟一个急刹,尹峰连忙抓住龟壳的边沿,稳住身形,待抬头一看,发现已经来到了一处飞瀑的下面。脚下,正是苍莽山的光滑绝壁。绝壁以外,雾气蒸腾,一道彩虹从云雾中升起,向远处横跨过去,仿佛只要轻轻走上去,就可直抵仙境。
说来也是奇怪,这一路过来,尹峰和穿山龟,竟然没有遭遇任何险情。要知道,灵兽一般都有领地意识,最不容得他人侵犯,尤其是高阶灵兽的地界。
尹峰扫了一下四周,再三确认没有暗藏杀机,才松了一口气。
穿山龟气好长时间都没喘匀,嘴角的哈喇子已经变成泡沫,活像中毒过深的样子,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是眼中露出狂喜之色,一直目不转睛盯着飞瀑的顶部。尹峰顺着穿山龟的目光望去,只见瀑布的上方,有一块十丈见方的巨石,巨石上长着一株半人高的紫色花朵,每一片花瓣有一个手掌那么宽,泛着紫色的幽光,看着十分妖异,在飞溅起来的水花中畅快摇曳。
尹峰一惊,是紫雷曼陀花!
相传这种花,喜好生活在风雷肆虐的山头,受雷霆之力滋养,百年只开一次花,而且必须是在雷霆之力爆发的时候才能昙花一现。如果能够在此时摘取,紫雷曼陀所蕴含的雷力,对修士的体魄温养,以及灵器的雷属加持,大有裨益。
只见那紫雷曼陀花圈散发着一圈紫色的光晕,显得格外刺眼。
尹峰看了看天,除了几片薄云缭绕,天空简直清澈到了极点。他狠狠的踢了穿山龟的龟背一脚,道:“龟孙,紫雷曼陀花只有在雷雨天气才会盛开,而且是百年一现,你看这天气,哪里是要打雷下雨的样子!你这火急火燎的,可别让我白跑一趟。”
穿山龟打了个响鼻,懒洋洋的趴在地上,慢悠悠的晃着脑袋,不慌不忙道:“你龟爷爷我的鼻子什么时候失灵过?稍安勿躁,我先眯一会儿,时机一到,自会提醒你。”
说完倒头就睡,呼噜声瞬间此起彼伏起来。
尹峰与穿山龟一路疾驰,也是有些精力不济,龟背随着穿山龟的喘息此起彼伏,尹峰趴在上面,也是催人倦意,哈欠连篇,不过他还是担心灵兽突袭,始终不敢闭眼。
直到一道破空之声从前方不远处响起,只见一个粉色的光影直飞冲天,把熟睡的穿山龟惊得一个踉跄,尹峰也是如鲤鱼打挺一般弹了起来,没有趴稳,整个身体向前倒去。反应过来时,半个身子已经挂在悬崖外面了,幸好穿山龟一嘴及时咬住了尹峰的一条大腿,才避免坠落下去。
尹峰就像鱼干一样倒挂着,透过薄薄的云雾,俯瞰而下,幽黑的悬剑潭如一颗瞳孔直视着自己,令人不寒而栗,这要一摔下去,岂不是成一滩肉饼了。
等到尹峰重新爬到龟背上时,全身的衣服几乎湿了一半,也不知道是刚才惊吓过度冒了太多冷汗,还是被飞瀑的水溅到了。
尹峰一脸愠色道:“方才是什么情况,难不成是修真之人飞上山巅去了?这龟孙,吓我一跳,差点没把我摔死了。”
话一说完,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脸歉意的拍拍穿山龟的龟背,道:“莫怪莫怪,我骂的是那些飞天的修士,不是骂你。”
正说着,穿山龟突然如临大敌,四腿和脑袋瞬间缩进了龟壳中,颤颤巍巍的样子,只露出两只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前方。尹峰刚要奚落穿山龟一番,顺着穿山龟那可怜的小眼神望去,只见又有一道黑色的光影,一步一步踏着彩云,向山顶飞去。看似闲庭信步,声势全无,速度却比方才那个粉色身影,还要快上几分。
尹峰看那人看得并不真切,只是依稀感觉有些似曾相识,不过从穿山龟那副怂样判断,似乎是一个很不简单的角色。
待那黑色光影消失后,尹峰嘿嘿笑道:“喂,龟孙,平常你不是牛气的很吗?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山上仙人,我们又没犯着她,用得着吓成这样?看来你这龟孙的名号我还是没有叫错你。”
穿山龟喘着粗气,气呼呼道:“你知道什么,龟爷爷我多大岁数了,什么世面没有见过,方才那个人的气息太恐怖了,我是灵兽,修为的压制与生俱来,你个凡人理解不了。”
说完缓缓把身体从龟壳探出来,作为一只感知灵敏的灵兽,穿山龟不仅对灵材敏感,对修士身上的威压,也是同理。不过是一个短暂的瞬间,就能让他浑身颤抖,可想而知是多么恐怖的一个存在了。
也幸好穿山龟的厚甲在隐匿气机这方面,放在整个灵兽界那都是翘楚。对方的身形没有迟滞,说明没有发现它身上的灵气流动。
尹峰就更不要提,本身就是一个凡夫俗子,在修士的感知中,与野生动物无异,因此那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腾空而上,却并没有关注到他们这边。否则要是知道有人在远处窥探,随手甩一道真气过来,明年今日,就是这一人一龟的祭日了。
好在紫雷曼陀花所在的那团紫色光晕,被飞瀑旁边的彩虹遮掩,并没有引起那两个修士的注意,这是万幸,否则两位道法高深的修士一旦介入到夺宝之争中来,尹峰和穿山龟就没有任何机会了。
一场惊魂过后,尹峰和穿山龟的身形又隐藏的深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