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刚收了大汉银两,不由掂了掂分量后拿了五两银子出来给老头,剩下的便小心翼翼的塞进了自己的腰包,咧嘴一笑便进了柜台后面,翻了半天才翻出了一些工具开始修补桌椅板凳,一边修补还一边忍不住的笑开,暗暗窃喜道,“若这世间多些像粗眉大汉一般有钱的莽人,该有多好”。
柜台后的李老头听闻此话,不由无奈的皱了皱眉,将破扇往无忧的小脑袋上一敲,语重心长地对着无忧说,“无忧啊,你是个女娃子,一点没有别人姑娘家的样,你切莫整日打打杀杀的,当心以后嫁不出去”。
无忧咧着嘴摸了摸头,睁大了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笑着望向李老头,“老头儿,我这才不足十六,你就想着嫁人的事儿了,该不会是打我聘礼的主意吧?”
李老头被无忧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才缓过劲来,“你个满脑子只有钱的臭无忧,就你现在这样整天不着调的样子,还聘礼?白送我都怕没人敢要……”
说完老头仍觉得不抵气,再小声补充了一句,“别人十五岁的小姑娘早便嫁了人,要是早知你这么顽劣又贪财,老头儿我当初就不该把你捡回来,就让你待在那……”
说着说着,老头像想起了什么,浑浊的老眼里升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便赶忙住了嘴。
无忧刚迈步想要走开,听到老头后面的话不由停了脚,难得正经的看向目光有着些许躲闪的老头,严肃地问,“待在那什么地方?”
老头赶忙喝了口酒,摆了摆手,“没什么没什么,老头我酒喝多了,净说胡话。”
说罢,便闭上眼摇了摇头,展开破扇遮住了半边脸,颇有一种真喝醉了的姿态。
无忧心下茫然,仍揪着老头不放,“李爷爷,给我说说嘛,我到底是你在哪儿捡来的?”
“当时天太黑,我随便走走便捡到了你,也没注意”。
“那,我为何身怀炽毒?这把剑呢?又是谁给我的?为何刚好便能克我的毒?”无忧沉了沉神,接着发问。
“你老头儿只是随便捡捡,哪知道你身上那么多麻烦事儿,早知道你这么麻烦,我就不捡了”。李老头说着说着,眸子中倒真添了几分悔意。
“李爷爷你知道的对不对,你全部都知道的对不对?”无忧依旧不甘心,一双眸子里蕴满了期待。
“我不知道”。李老头摇了摇破扇,不欲多言。
无忧见状也不再逼问,只颓然地靠在一旁。
李老头凝神盯了会儿无忧,心下暗叹,也是有些于心不忍。
这些问题无忧已经问过他上百遍了,而自己,真能瞒她一辈子吗?
想罢,李老头暗叹一声,将折扇轻轻上扶,遮住了自己整张脸,“你若真想知道,等以后长大了,便一路朝北走试试”。
“一路朝北走?那是什么地方”?
“一片海,很宽阔很宽阔的海……”李老头的眼睛中露出了追忆的神色,无忧从中读到了苦涩、读到了不甘、读到了愤怒,读到了她数年来从未在李老头身上读到过的一切。
无忧想起了自己的梦,梦里也有一片海,也是很宽阔很宽阔的海。海的旁边有一位奄奄一息的老人,有一位一袭白袍、冷峻无比的少年,少年身姿挺拔如松,似这世间没有任何人能摧垮他的脊梁。
少年的白袍上,是鲜血绽出的红梅,清冷又妖艳。
老人在声嘶力竭地哀叹,少年冷目直勾勾地望向海的另一侧,双目里是透彻的恨意,眼角挂着一滴不易察觉的泪。
梦里的她,小小的身子蜷在树丛里,看着老人声音渐弱,直至再叹不出声,然后才“哇”的一声哭得震天响。
少年走来轻轻将她抱起,温柔地抚着她的软背,她伸出小手想要替少年擦拭白袍上的血迹,少年却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制止了她的动作。
她疑惑地抬起头,只看到了少年清冷坚毅的面庞。
而后,梦便结束了。
无忧陷入了深思,虽知梦皆虚妄,但此番梦境又实在真实得不像话。她数年来一直做着这个梦,梦冰冷而凄苦,夜夜扰着她。她没来由地笃信梦里那蜷在树林里的小女孩就是她,她也想知道梦里的老人是谁,还有,那抱起她的少年……
“年少时便生得如此俊俏,想来如今也不差吧”。无忧暗戳戳地想道。
“你个小脑瓜里在想什么呢?快去给客人送菜结账!”李老头见无忧一直处于呆愣地状态,忍不住再次拿起折扇狠狠敲了一下无忧的脑袋。
无忧一瞬间从思绪中惊醒,瞪了一眼李老头,将李老头说的话深深记在了心里。
无忧和李老头声音控制得极小,周围之人都未曾有任何异色。
唯独此时,方才角落里的男子陷入了沉思,转瞬却似十分惊恐般地深吸了一口气,“一路朝北走。缥缈之地,无问楼……”
无忧摇了摇小脑袋,决意不再去思索,数声结账声也打破了她的思绪,想起一会儿又有银钱入账,无忧心里才略微多了丝安慰,不由快步走到了角落那男子的桌前,笑眯眯地道“一共五十文,客官记得下次再来啊。”
说罢无忧却并未看见客人动身,便疑惑道,“客官可是还有何需求?”
角落里的男子目光凝了凝,似是无意间扫过无忧腰间的剑鞘,随即轻声道,“在下华青玄,有些事还想请教下姑娘”。
“华青玄”,无忧打量了一下面前的男子,约莫二十余岁,一身玄色长袍,袍袖间或有着几缕金线,眉目清秀,儒雅随和。
不知为何,无忧总觉得华青玄的面孔像笼着一层纱,看不真切。
无忧巧妙捕捉到了华青玄一扫而过的神色,随之便警惕了起来,“客官方才唤我什么”?
华青玄笑了笑,“我长年混迹于长安城内,习过些看人的小把戏,又见姑娘眉清目秀,身形窈窕,方才舞剑时姿态凌厉中不失雅致,这才猜测到您是位姑娘。若有冒犯,还望姑娘勿怪”。
华青玄言谈间颇有分寸礼貌,竟令得无忧不知该如何应答,想来应是长安哪处的贵公子,旋即不好意思地地道“这酒馆今日颇忙,我这一时半会儿也抽不开身”
华青玄环顾了一下周围稀稀落落的客人,又想起方才无忧与大汉的交谈,才恍然大悟,“是在下冒犯了,这里是二两银子,还望姑娘能抽身片刻”。
无忧瞪大了眼,心里不停的喃喃道,“这人不愧是长安的贵公子啊,出手也太阔绰了”,
于是连忙将银子收回袋囊里,笑得极为大方,“这哪里好意思呢?为您服务是我应该做的,下次可别再给银子了啊”。
华青玄有些愣住,随后也轻轻一笑,“姑娘见外了。在下只有一个问题,请问你的剑,是什么名”?
无忧也愣了愣,未曾想这男子竟只是问剑名,犹豫半晌才道,“我拿到这把剑时,旁边还有五两银子,因而,我取其为……招财剑。”
听闻“招财剑”三字时,华青玄喉咙就像误吞了骨头般哽塞,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内心暗暗腹诽道,“这么好的一把剑……还真是,被名字给埋没了……”
华青玄心里暗暗腹诽,面上却一派儒雅温和,缓缓贴近无忧,语气温柔,“对于你的身世,我或许有一些见解,若是姑娘想要知道,可凭此玉前来长安林府寻我,我会在那里待上五日,五日后我便会离开”。
无忧眉头更紧,忙抓住男子的袖子,问道,“你到底是谁?”
“姑娘来了,自会知道。你无权无势,想必我也没理由害你。”说罢,华青玄顿了顿,“况且,姑娘武功高强,我天生文弱,连把刀都提不动,只会赚些钱罢了。若有缘,也可带着姑娘于长安赚点儿闲钱”
随后便起身而出。
无忧看向了华青玄离开的方向,打量了一番手中的佩玉,目光细细查看,凝在了佩玉底不甚明显的“玄”字上。
夜凉如水,更夫已经敲过三次了,按往常,无忧早就睡得找不着北了。可此时的无忧却像一条被酒馆的厨子敲得半晕的鱼一般在床上滚来滚去,想起下午华青玄对她说的话,再看了看手里捏的玉,无忧不由得滚得更厉害了,眉头一会儿舒展一会儿皱起,嘴里还一直念念有词,像是一条被拍得半晕过后又中了邪的鱼。
“小爷我要啥没啥,他能图我啥呢?”
“说不定那人就是看穿了小爷我武功高强,聪明绝顶,天赋异禀,潜力无穷,想要当小爷的伯乐呢……”
“要不去看看?反正也没去过长安,听说长安甚是好看,富商巨贾遍地都是,到时候不一定跟着他,随便找个有钱人教教我做生意……日后小爷钱花都花不完……”
“可万一这个人对小爷心怀不轨,随着看着文文弱弱,但定是个聪明人,我又人生地不熟的,转头把小爷卖了可咋办啊……老头儿以后还得靠我养着呢……”
“可是这个人,他说他知道我身世……”
“知道我身世又如何?老头儿也知道啊,反正老头儿不可能瞒我一辈子吧,也跟我说过让我‘一路向北走’,虽不知此话是真是假……”
“要不明日问问老头再做决定?罢了罢了,老头儿这一辈子都没离开过柳县,更何况是长安了,想来也不会知道什么,一切还得靠我自己定夺……”
“……”
越想越焦躁,也越想越疑惑,无忧在床上滚来滚去始终不得安宁,被子和枕头都已有半截在小床外了。听着李老头响亮的鼾声,无忧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却未思量今晚这李老头的鼾声不如之前有规律了,中间停顿的时间也更长了。
“这老头没良心,我在这儿担心去了长安没人管他,他睡得比银子都沉……”
“银子……富贵险中求,长安赚钱的路子应该不少,小爷说不定这一去长安,回来就变有钱人了,听说隔壁酒馆的小厮王二麻去了长安后赚了不少了,我可不能比他差。这林府,小爷去便是……”
思及此处,无忧便不再翻腾,心里有了答案后便安心的睡下了,不一会儿一老一少两道鼾声便在小酒馆内侧的破屋中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