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村民们确是被红孩儿的话吓了一跳,但起初谁也没在意。也没有贡奉瓜果牲畜。这倒是招来了红孩儿。红孩儿抓住造反的带头的那个村民的衣襟,带到半空中,一撒手,那人径直摔在地上,污红色的血流淌出来。红孩儿又从半空中吐出烈火来,将那摔死的人一顿炙烤,便从半空中落下,拔下焦黑的烤肉就啃食起来,白森森的骨头就扔到一众村民面前。这一下,村民们才恐惧起来,纷纷跪拜下来,求爷爷告奶奶地磕头,请求圣婴大王饶恕他们。红孩儿也不理睬,腾空就飞去了。留下村民一个个瘫在地上,哆哆嗦嗦,战战兢兢。
自此,村民又重新建了祠堂,塑上圣婴大王的塑像,供桌上也贡奉上瓜果牲畜。只不过,心中再无真诚,只有惶恐,只求遭殃的,别是自己。
红孩儿也越来越骄纵肆意,占据了山头做为自己的山头,名为“号山”,又居于洞府,名为“火云洞”。又招徕几个和他长相一般大小年纪的孩童,做为一众恶童。恶童跟着圣婴大王享用火焰山村民贡奉上来的瓜果牲畜,跟着圣婴大王游山玩水。
偶尔也有土地山神不忍见村民受如此压迫,前来劝谏圣婴大王,反倒惹恼了圣婴大王,圣婴大王便也欺凌这些个土地山神。这些个老头,不知我先前所受折辱,竟一个个来教训起我来了,这会子在我面前装圣人,以前不知躲在何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去了。
终于,圣婴大王成了这一带的恶霸,压迫火焰山村民,欺凌土地与山神,因为他神通广大,又有三昧真火加持,竟也没有谁有能耐来制伏得了他,便由着他恣意妄为。
这一晃儿,圣婴大王也猖狂了有些年头了,竟也有了三百余岁了。
经数年,村民也换了几辈几代,对红孩儿的怨恨是越积越深。然而大家都不知道,或者说,都已然忘却,最初的红孩儿,最初的村民。欲壑难填,这深深的沟壑里便滋生出黑暗的毒藤。纵使百般的好,毒藤一挥一抽,那些个好啊,便荡然无存,渴望得到好处,得寸进尺,得尺进仞,得仞还进丈呢,永不满足。索取是快乐的,亦是无穷无尽的,当利益的聚宝盆被推翻,燃烧未烬的灰螨爬上身,啃咬着颈部最为痛痒的地方,直到眼睛红了,心却不再红了。向下的手掌自向上之后,接收过沉甸甸的甜果,便不会想要用厚厚的茧子去触摸粗糙的木桩。铁扇公主和红孩儿固然难辞其咎。村民要凉风细雨,便一挥宝扇大方赠予;村民们受天灾怪祸,即灭灾消祸保其平安。给的多了,珍惜的朴素也随着感恩的烛火熄了。
称王称霸,果然舒坦,山高水流,都是自己的地盘。欺压弱小,竟是这般快感。当日的过街老鼠,当时的众矢之的,不烧出点火头来,还真当自个儿是受潮难焚的柴木啊。
吃着村民贡奉上来的瓜果牲畜,呵,心不甘情不愿的上贡,哪见诚意啊。瓜不滋润,果不甘甜,牲骨微腐,畜肉微柴,总能找个由头,随便揪出几个无辜的村民责罚一顿。或是罚砍满一仓垛的柴木,或是罚挑满一缸池的清水,看着这群贱民的辛劳,甚是得意。偶尔心情好了,到处撒泼,烧死这头牲畜,烧死那片作物,让土地山神轮番出丑,看着村民气急败坏却无可奈何,瞅着土地山神的滑稽模样,时常哈哈大笑。
白日里,圣婴大王尚且如此,然而到了夜里,却又似从前那个红孩儿,悲伤的神情从眸中流出,较与孤月更皎。那么多年过去了,欺压了这么多年了,可为何一到夜里,却没有真正开心过。这红孩儿,仍旧是没能想明白,当初收熔浆,灭毒树,除魔王,去到北境石漠,去往南溟仙境,研习三昧真火,从此背负八岁孩童的样貌,曾经以肉身为引炼药,如今自己却成了魔王。那些曾经的好,难道是白白付出了吗?自己也并非指望能够得到回报,只是这恩德,何以为仇报,自己救的这些究竟是良善,亦或是埋下恶的残种。如若世人向善,救赎何以转鹊为鸩;如若世人存恶,救赎还是否应当。红孩儿不得而知,只得用以暴制暴、以恶制恶的花招。
忽一日,有一孩童来禀报,说是有几个从东土大唐而来,前往西天拜佛求经的和尚将至此地,其中有个凡人,叫做唐三藏,据说他慈悯宽厚,礼佛虔诚,别说是教化一猪精、一白马和一水怪,更是让那当年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孙悟空也心甘情愿地跟随。
红孩儿一听,便想着,曾听爹爹讲过,那齐天大圣孙悟空是与他结拜兄弟,当年大闹天宫,好不威凛,如今怎么也甘愿做个小僧跟随那唐三藏?看来那唐三藏不简单啊,待我请他来洞府,向他讨教讨教,说不准,我这心结就解开来了。
可那孩童又说道,那取经的几个和尚一路行来,也遇到不少妖魔鬼怪,最后都,唉,被打死的被打死,被降伏的被降伏。
红孩儿听孩童这么一说,便稍加思索。若是自己贸然上前劫走唐三藏,怕是连他的面都没看清就会被孙小叔给揍打一顿了。得想个法子,接近唐三藏,让他不备戒心,再带他来洞府。
没过几日,终于盼到取经小队走进这座山头。密密的林子就在眼前,取经小队当然是毅然走进这林子。走了一会儿,忽的,唐三藏隐约听到有孩童的呼救声,忙勒停白马,询问起几个徒弟,是否有听见小孩的呼救声。悟空自是有听见,一下就知道是个妖精故意装出受害者喊呼,就是要让这学不乖的师父自己往陷阱里赶呢,便忙搭腔道。
师父,这荒山野岭的,哪里来的小孩呼救声,怕不是风吹得枝叶簌簌作响,师父侬听岔了。咱们还是继续赶路吧。
八戒正要向着唐僧帮腔,被悟空一个眼神瞪住,便怏怏地没凑上前去搭话。
取经小队继续前行,走了不一会儿,唐僧又勒停了白马,叫过悟空。
悟空,侬真的未听到小孩的呼救声,为师怎么听得越发真切了?
悟空正要打哈哈,被八戒抢过话头。
师父,我也听见了,刚才就听见了,是有一个小孩子在呼救,大师兄刚才还唬我,不让我说呢。
悟空一听八戒倒戈,真是恨他的榆木脑袋,又转而对师父说。
师父,这荒山野岭的,传来一阵呼救声,想都不用想,这哪里是小孩,分明是妖怪。师父,侬可别被那妖怪的伎俩给骗了。
八戒又应声道。
师父,大师兄说得有道理,这荒山野岭的,哪是什么小孩呼救,就是妖怪想要捉了侬、吃掉侬哩。
听俩徒弟这么说,唐僧倒也点了点头,取经小队再次前行。
可又没走几步,唐僧再次勒停了白马,唤来悟空。
悟空啊,侬说是妖怪,可有哪个妖怪会呼救啊?为师听得真真的,就是有个小孩,在呼救。我们先去看看,若真是妖怪,我们便离开。可倘若真的是个小孩,如若我们放任不管,又岂能心安?
悟空知唐僧心意已决,是劝不动的,便也答应了唐僧,去看看情况再说。
取经小队顺着呼救的声响,慢慢地前行。
那小孩的呼救声越来越近。取经小队闻其声见到其人后,不禁顿了顿步伐。
只见一八岁模样的小男童,只身上系着一条红色的肚兜,赤裸着的手臂与股足,白嫩如藕段,却是被麻绳吊捆在一棵粗壮的树上。那小男童正奋力地想要挣脱开那绳结,却硬是只能扑腾几下。神情惊慌失措,口中呼喊着救命,连呼救声都带有些许颤抖,似是呼喊了许久。
唐僧一看这小男童的狼狈模样,便什么也顾不上,翻身下了白马,一面拨开遮挡的枝桠,一面疾步走上前去,僧帽被枝杈蹭掉也只用手匆忙扶住。八戒紧跟着唐僧疾步上去。沙僧还得把白马给牵着了。悟空倒是不紧不慢地走过去,双臂交叉在胸前,双睛紧紧盯住那落难的小男童。
唐僧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幸得被八戒一把搀住,才勉强站直了身。唐僧忙让八戒把这小男童解救下来。八戒一面给小男童解开绳结,一面喃喃道,这么个小娃娃被吊捆在树上,可当真是招人疼。
解下小男童,唐僧忙拍过他身上的枯枝败叶。
谢谢长老救命之恩,谢谢长老救命之恩。
小娃娃,侬怎么会被吊捆在树上啊?
长老有所不知,我和爹爹娘亲路过此地,不料遇到山匪,他们凶悍得很,不仅抢走了我们的包袱,还把我的爹爹娘亲给…给…然后他们还把我吊捆在树上。幸亏得长老相救,否则我即使不被这山林里的猛兽给生吞活剥了,也早晚会饿死冻死啊。
这小男童越说越伤心,竟还呜咽了起来。
可怜的小娃娃,一定饿坏了吧。
唐僧吩咐八戒,把包袱里的干粮寻些出来给小男童垫垫肚子。
这荒山野岭的,恐有野兽出没,侬不如跟着我们,等走出这片山林,到一处村子,再做打算,怎么样。
谢谢长老,谢谢长老。
悟空先前一言不发,这会子倒殷勤地凑过来。
师父,这小娃娃看着娇弱,又被吊捆了许久,以他那嫩脚丫子,怎么走得了路啊。不如让徒儿我背着他,可好?
唐僧点头赞许。
悟空便背起小男童,嘴凑到他耳边低语道。
小妖精,侬骗得了我师父,却骗不过我的火眼金睛。可别怪我没提醒了侬,我乃齐天大圣,侬可别想着耍花招,乖乖地在侬孙爷爷背上趴着,等走出这片山林,自然会放了侬。如若不然,可别嫌侬孙爷爷的金箍棒太重,压折了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