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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一直快到凌晨他才入睡,第二天他很晚才起。中午,应管家的邀请,他和七个被选出来的农民都来到了苹果园的树下。管家已经吩咐他们安排了一张小桌和几条小长凳。他们花费很多时间说服了那些农民戴上了帽子,坐在了长凳上。只有那个老兵很顽固地又把他那顶破帽子端在了胸前,毕恭毕敬,像是在送丧一样。当他们中间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戴好了他那大帽子,掩了掩身上崭新的土布外衣,走向桌前,在凳子上坐下来,其他人也就都照着他的样子坐了下来。这位老人相貌端正,肩膀宽阔,花白胡子有点儿卷曲,如同米开朗基罗画中的摩西。当所有的人都坐定了之后,聂赫留道夫也选了一个面对的地方坐了下,按照他的方案执行大纲,开始做起说明。

不知是由于今天农民的为数不多,还是他已经并不是在计较自己的得失而是关于大家的事,这一次他一点也没感到心慌意乱了。他首先对那个肩膀宽阔、蓄着卷曲的胡须的老农说话,看他意见如何。但聂赫留道夫对老农的估计是错了。这位相貌端庄的老人虽然他也赞同地点点他那家长神气的、漂亮的头,或在别人反对时他也随着摇摇头,可是显然他非常难以明白聂赫留道夫所讲出的话,而且需要别的农民用他们自己的话转述一遍后,他才能理解。而另一个老人却更为理解聂赫留道夫的话,他坐在老人的身边,个子很矮,有一只眼失明了,穿着一件破旧的黄土布长外衣,脸上胡须很少,他是—个砌炉匠。每当聂赫留道夫说完,这个人就立即照他自己的话解释一遍。另一个身材矮壮的老人,也能马上领会他的意思,这个人蓄着白胡子,有一双智慧的眼睛,他在利用各种机会插上几句玩笑话,想借此炫耀自己的小聪明。另外还有两个老人,其中一个牙已经掉光,另一位是个个子很高、头发花白的瘸腿的老头,他们尽管也在静静地听着,却是一言不发。聂赫留道夫先讲述了他对土地所有制的看法。“照我看来,”“土地不能进行交易,因为,假如可以拿土地交易的话,富人当然就会把土地全部买走。那时,他们对没有土地的人巧取豪夺才能允许他们使用土地。就连你站在土地上,他们也会向你收钱的,”他引用斯宾塞的理论补充。

“唯一的对策,就是把他的翅膀捆住,让他飞不起来,”白胡子老人说,眼中逐渐流露出微笑。

“这话说的对,”长鼻子农民声音低沉地说。“是的,老爷,”老兵说道。“一个娘儿们家割点儿草喂奶牛,没想到就被人抓到监狱里去了,”那和蔼的瘸腿老人说。“我们的土地非常远;又没有钱租,否则几乎都要赔本的,”没有牙齿、气呼呼的老头加了一句。“我的想法和你们一样,”聂赫留道夫说道,“我觉得占有土地是有罪的。所以我才想交出土地。”“噢,这倒是好事啊,”蓄着摩西式卷毛胡子的老头说。无疑他认为聂赫留道夫是想把土地租出去。

“我此行的目的就是:我不想再占有这些土地了。我们今天就是要协商,土地应当怎么分配才好。”

“把它交给庄稼人就行了,”没有牙齿、气呼呼的老头说。

聂赫留道夫乍一听到这话时心里一紧,他们是否在怀疑他的打算不是真诚的。可是他立即恢复平静,趁这个机会,干脆把他应该说的话说出来。

“我是想将土地交出来的,”他说,“但是怎么交呢?”大家都一言不发。只有那个老兵说:“是啊,老爷。”

“那好,”聂赫留道夫说,“请你们试想一下,如果沙皇说将地主的土地都收起来,分配给农民……”

“不会有这种事吧?”没有牙齿的老头开问。“不会的,沙皇什么都没说。这只是我自己这么假设罢了:如果沙皇说,收回地主的土地,分给农民,那你们该怎么应付呢?”

“怎么办?平均分配呗。分给庄稼人,也分给地主,”砌炉匠说,他的眉毛在上下耸动着。

“不然还能怎样呢?按人头平分配,”平易近人的、包着雪白的包脚布的瘸腿老头儿又说。

人们一致同意这个办法,觉得这种办法才能皆大欢喜。

“那怎么按人头分配呢?”聂赫留道夫问。“也分给地主家的仆人吗?”

“不分,老爷,”老兵说,尽力按捺住内心的兴奋和他的脸上快乐的振奋神情。但那个高个子农民就不提出反对意见了。

“既然要分,那就人人有份,”他又思索了一番,用他那浓厚的男低音答道。“不行,”聂赫留道夫说。“要是所有的人都得到一份土地,那么凡是不务农的人,如那些老爷、仆人、厨师、官吏、文书、所有城里人,也会得到他们的一份土地,然后把它卖到有钱人的手上。土地就又回到富人的手里了。”

“对呀,老爷,”那个兵急忙响应。“那就应该禁止交易土地,只有自己亲自耕种的人才能获得土地,”砌炉匠气呼呼地打断了老兵的话。对此聂赫留道夫又反驳说,一个人到底是在给自己耕种还是在替他人耕种,是无法区别的呀。这时,理智的大个子农民提了一个意见,“谁种地谁就能分到,他不劳动的就不分,”他用坚定的男低音说。对这种平均分配的方案,聂赫留道夫又提出了他的反驳意见。他说,要想做到这一点,那就必须人人得有犁,人人有相同数量的马,谁都不能落后于谁;或者另一些东西,都是公有的。但是,为了这么做,还必须一致同意才行。

“我们这些人是决不会赞成,”那一致同意的老头说。“那就要永无止境地打架了,”眼中带笑的白胡子老头说。“再说了,土地也不一样,有好有坏,该怎么办呢?”聂赫留道夫说。“凭什么一些人可以获得黑土地,而另一些人就获得到黏土和砂地呢?”

“那就把土地分成若干份,由大伙来平分,”砌炉匠说。

对这个想法聂赫留道夫又提出反对意见,土地是分散在不同的省份里。要是土地是无偿地分给农民,那么为什么有些人就能分得好地,另一些人就得分到薄地呢?可想而知人人都是想分得好地的。

“是的,老爷,”那个兵说。别的人一言不发。“所以这件事情并是不是那样简单的,”聂赫留道夫说。“有关这个问题,也有很多人都在思索。有个名叫乔治的美国人,他有一个办法。我较为支持他的观点。”

“反正你是主人,你说怎么分就怎么分呗。谁也管不着您?这原本就是您的权力,”一脸不高兴的老头说。

他的话让聂赫留道夫很是难堪。“稍等,谢苗大爷,让他往下说,”理智的农民又用他那严肃的男低音说道。

他这句话鼓励了聂赫留道夫,他开始告诉他们亨利·乔治所拟定的单一税方案。

“土地谁也不属于,它是上帝的,”他说。“对。这话没错,”有几个人回应道。“所有的土地都是大家的。大家对土地也都有相同的权利。但是土地是有区别的。人们都希望分到好地。那么,该怎么做才能算是公平呢?应当这么做:分得好地的人,就应当把他的土地依照价格付钱给那些没有得到土地的人,”聂赫留道夫自问自答道,“但是,到底谁应当付给谁钱呢,很难明确,再说公共事业的需要也应筹一些钱,因此可以这么干:只要得到土地的人,他们都应该把他们的土地依照价格付钱给村社,以供种地需要。如此一来,大伙就可平等了。你想拥有土地,那你就交费,好地的多交钱,差地的就少交点儿钱。你不想获得土地,你就不用出钱,让那些拥有土地的人来为你交公积金。”

“这倒是合理的,”砌炉匠挤弄着眉毛说。“谁的土地好,他就要多给钱呗。”

“这个乔治还真挺聪明的,”相貌端庄、胡子鬈曲的老头说;“可是,所出的价必须合适才行,”大个子的农民用男低音说,显然他已洞悉了这件事的下一步。

“价钱应该适中,既不要过高,也不要过低……如果太高,人们就承担不起。如果太低了,人们就会用土地来做交易。”

“唔,这个方案可以接受,”农民们说。“嗯,这个人还真厉害,”宽肩的胡子卷曲的那老人重复说。“这个乔治!他想出一个聪明的主意来呀。”“噢,如果我也想要一块土地,那怎么办呢?”管家也微笑着插话说。“要是能有空地,你就去耕种吧,”聂赫留道夫说。

“你要地干吗?你就是分不到地,肚子也不愁吃穿,”眼中带笑的那老头说。

会议就此告一段落。聂赫留道夫重述他的意见,让他们回去与村社里的人讨论一下,再回来给他答复他。农民们说他们一定会去和社里的人商量,然后给他答复。于是他们站起,兴高采烈地离开了。许久大道上依旧残留着他们高声的谈论,愈来愈远。农民们的谈论声持续到深夜,从村子里顺着河道飘来。

第二天农民们没去干活儿,都在对东家的那个提议议论纷纷。全村分成了两派:一派觉得东家的提议有好处,没有危险;另一派则认为这是个陷阱,因此还困惑不已。但到了第三天,大家纷纷同意东家所提出的条件;他们到聂赫留道夫这里来宣布整个村社的决定。促使大家一致同意最关键的,是一个老太婆解释东家行为的一段话,她说东家是在考虑他自己的灵魂,他这么做就是为了救赎。这话得到了那些老人们的赞成,打消了其中有诈的顾虑。聂赫留道夫呆在帕洛伏的期间,到处出手帮助别人,这也证明了老太婆的解释是对的。

现在,聂赫留道夫回忆起他在库斯明斯基经历过的,那种曾为放弃财产深感遗憾的心情,不禁还觉得奇怪:他为什么会那样想呢。如今他体味到,才真是一种彻底的轻松和愉快,就像是旅行家发现了新大陆而感受到的那种全新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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