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业二年九月十一,阴。
散不去的黑云盘踞在武陵城头,仿佛人们登上城墙就可触及一般。
面黄肌瘦的士卒耷拉着脑袋靠在墙垛上,可你如果走近观察,可以发现他们的双目炯炯有神。
城市最中央,这里是太守府所在。现在,曾经在这座偏远城池中气派无限的府邸被夷为平地。
一座巨大的法台傲然立在周围的一片简陋的房屋中。
法台之上,皂色大纛猎猎于风中,一名男子形同枯槁,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一手桃木剑,一手招魂铃,口中念念有词。
“大...天王,探子传来消息,那夏迟死了。”
铃声戛然而至。
“传我天王令,所有护教法师,力士,教徒全体集合。”
死气沉沉的武陵城迎来了难得的一丝生气。
面露菜色的人们在法台周围集结,歪歪扭扭地站成几队。
他们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只有看向法台上的男子时,双目中才有一丝神采。
郭孝尝试了两次才从地上站了起来。
如果此时有熟人看到他这副摸样,一定会大吃一惊。
圣安帝时期的郭孝身为天子宠臣,最注重仪表,可现在的他活脱脱一个破落的神棍。
他没有费半点口舌,手中桃木剑向北方虚指。人们将头缓缓转向北边,然后是身体,人群如同蠕动的肿块,以不快不慢的速度行进。
......
大业二年九月十一,郭孝自称大贤天王,起兵十万作乱,所过郡县纷纷失守,声势浩大。
襄阳刺史府,无尽的旖旎自窗户与门扉的缝隙钻到了满头大汗的仆人耳朵里。
他狠狠地咽了口唾沫,贪婪地用鼻子猛嗅两下。
过了好久,屋中的声响渐渐停歇,仆人怅然若失地撇了撇嘴,这才想起自己还有要紧的事务要禀报。
哐!
哐!
哐!
“谁?”
黄蒯的声音十分不耐烦。
几天前,他就以方便办公的名义光明正大地搬进了刺史府,之后又以保护夏迟家眷的为名,将侯氏等人都驱赶到了一间偏院内。
唯独留下了令他魂牵梦绕的小妾翠玉。
他自从搬进刺史府后就整日溺在翠玉的房中,公文政务几乎是一概不予理会。
“启禀大人,有紧急军情。”
“军情?”
黄蒯神色一正,想要更衣下床却感觉双腿发软,一下子又跌回了床上,正好砸在了翠玉的娇躯之上。
“啊。”
一声娇呼满是诱惑与妩媚,黄蒯直感觉大脑一片空白。
“夜深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话音刚落,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从屋中传出,与之一同的还有令人血脉喷张的呻吟。
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郭孝作乱的报告才被黄蒯看到。
“废...废物!”
黄蒯有气无力地骂道,骂完之后喘了好久才缓过气来。
“贼人声势如此浩大,为何今日才有消息传来?”
一股透骨的寒意自黄蒯脚心直冲大脑。
郭孝九月十一起兵,自己九月十八日才收到消息。
这几天官府就如同聋子瞎子一样没有察觉到半点异常,就今天这份情报,都是郭孝送来的。
信上写着,大赵气运已尽,大贤天王郭孝奉上天之命讨伐昏君,十万大军明日便可抵达襄阳,命令襄阳守将赶紧弃暗投明,否则城破之日,城中鸡犬不留。
明日。
黄蒯眼皮猛地一跳,他突然想起,这封信是昨天夜里送来的。
“快,随我...”
“报!启禀大人,南门外出现敌军。”
......
刘府。
刚刚吃完午饭的周瑜拍着肚皮,在府门口的台阶上找个地方一坐,翘着二郎腿,哼着最近刚听过的《白家将》中的小调,惬意地享受着秋日午后的暖阳。
一阵阵嘈杂从远处传来,周瑜起初以为是哪个街边小贩和客人起了争执,并没有在意。
可是这声音越来越大,夹杂着人们惊慌失措的呼喊。
周瑜从台阶上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向声音的来源走去。
人,到处都是人。
从人们的脸上,周瑜看到了深深的恐惧。他想拉住一名路人询问发生了什么,可结果却是他自己被混乱的人潮吞没。
从周围人慌乱的话语中,他终于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同时也和他们一样陷入了的慌乱与恐惧。
混乱好像是瘟疫,在敌人攻城之前就已经将整座城市拖进了深渊。
砰!
韩家的大门被牢牢关上,韩咏神色平静地听着下人从城中各个角落搜罗来的琐碎情报,他时而低声应和,时而沉默不语。
江月楼中,王检辒握笔的手突然一抖,手中毛笔啪地一声落在桌上。将他辛辛苦苦数个月才绘制成画卷变成了废纸,他看着画中被墨迹毁坏的襄阳城,耳中传来了久违的闹市喧嚣。
哐哐哐!
哐哐哐!
费了好大的力气,周瑜才叫开了刘府的大门,他连滚带爬逃回了自己的屋子里。
屋中,顾为之抱着那本没看完的《尉缭子》坐在桌前,可是眼睛却出神地望着房梁。
“...”
周瑜抖如筛糠,这是顾为之第一次见到他这么害怕。
他激动地抓着顾为之的肩膀,力度之大疼得后者直咧嘴。
过了好久,周瑜才夺回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哆哆嗦嗦地说到。
“又打起来了。”
客房临街那一面的窗户被推开一条小缝,脸色苍白如鬼魅的男子躲在阴影中默不作声地窥视着混乱的街道。他薄薄的嘴唇紧紧抿在一起,两条柳叶细眉因为眉头皱起而挑起了一个夸张的弧度。
看了半晌,李文诩轻轻将窗户关好。他从鹿门书院来到城中访友,不想却遇到了这等祸事。他走到桌旁坐下,将茶杯放到嘴边却迟迟没有饮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襄阳南城门混乱不堪,守军在女墙后瑟瑟发抖,他们有的没有穿戴头盔,有的甚至连武器都没有拿好。
城墙之下,郭孝盘膝坐在一个由八名甲胄精良的猛士抬着的露天轿子上闭目养神,很诡异地没有趁城中的混乱发动袭击。
在他周围,披坚执锐的甲士昂首挺立,长枪如林,枪头反射的阳光令人眼晕。粗略数去,竟有十万之众。
......
...孝寇荆州,巢武陵,自称得仙人授,立五木教以惑众。自号大贤天王,多行僭越...
——《赵书·郭孝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