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月练如雪。
小火堆孤零零地立在荒丘之上,挣扎在萧瑟的寒风中。
守夜人拿着一根不知从何处捡来的树枝,看着远处在躲在夜幕里哭泣的老树,愣愣出神。
“火灭了。”
孟节走到韩咏身边坐下,将腰间葫芦接下,递到他面前。
“老道的宝贝,尝尝?”
韩咏重新将火堆点燃,升腾的火光照亮了他狼狈的面容以及额头扎眼的白巾。他想露出和往常一样的微笑,可是努力了好久,只挤出来一个苦涩的笑脸。
“谢谢。”
他接过酒葫芦,向自己嘴里倒了一小口。
“昭姬怎么样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火光照耀下的孟节脸颊有些泛红,他有些局促地挠了挠头。
“老道说她只是伤心过度外加受了惊吓,休息几日就好。”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韩咏小声重复着这四个字,声音越来越低。
“韩兄,节哀。”
韩咏双手抱膝,将脸埋进臂弯,肩膀一抽一抽。指甲深入肉中,血珠顺着手腕流下,摔碎在泥土中,发出闷响。
这一路的艰险远超韩咏想象,在和孙灼分别的第三日,他们一行人遭遇了强盗。
护卫和车夫都死了,最后韩咏将财物丢到地上,强盗们都忙着去捡,他们一家这才逃出生天。
慌不择路,他们迷失了方向。
荒郊野外,风餐露宿。韩隆的身体终究没能挺过去,在一个夜晚撒手人寰。
在荆州煊赫一时的韩家家主,最终的归宿竟然只是一个无名的小山岗。
韩昭姬聪明,果敢,可她终究是一名女子。轮番的打击击垮了她,在父亲逝世后也大病不起。
这一切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应该是拯救襄阳于水火的大英雄,他会因此得到天子赏识,从此平步青云,韩家也能从荆州走向天下。
这一切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现在惶惶如丧家之犬,不,连狗都不如。
韩咏看着在他周围不远处徘徊的野狗,仿佛能闻到它们嘴里的臭味。
他摔倒在地,再也走不动了。
韩昭姬从他背上摔下,她潮红的脸颊反射着阳光,每一根细微的绒毛都清晰可见,几道泥痕更给她添了三分凄美。
欲滴的双唇翕动,不知在唤着谁。明净的眸子逐渐暗淡,两扇白璧般的眼帘隔断了她与这个污浊的尘世,也隔断了她最后的清明。
野狗警惕地接近着猎物,嘴里发出沉闷的低吼。
韩咏想要嘲笑自己的凄惨模样,可是却没有力气。
“就这样吧。”
他心里想着,用尽所有力气,握住妹妹的手,等待死亡的到来。
泪水自眼角流下。
他以为自己可以坦然面对死亡,可是到头来,他发现他依然是那么不甘心。
这一切不该是这样。
他原来是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的废物。
利物切割肉体的声音让他的表情不自觉地扭曲。
可是疼痛却并没有如期到来。
“韩兄,你没事吧?”
韩咏抬起头,红肿的双眼望向将他从痛苦的回忆捞起的人。他打开葫芦,喉结上下滚动,任酒水打湿了衣襟。
“咳咳咳。”
韩咏趴在地上,脸涨得通红,二十多年,他从未如此失态。
老道抱着酒葫芦蹲在一边,掂了掂酒葫芦的重量,险些哭出来。
“我的宝贝酒哟。”
韩咏苏醒时发现自己被吊在树上,面前的老道须发皆炸,就好像一只炸了毛的猫。
不远处,韩昭姬已经醒了过来,正在孟节的搀扶下散步。二者的目光偶然扫过这里时,都急忙移开,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韩咏一时间没完全清醒,没有搞清状况。老道也不说话,两个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看着。
“哈哈哈。”
老道突然笑了,笑得很开心。
“哈哈哈。”
韩咏不知道老道在笑什么,出于礼节,习惯性地跟着笑。
“哈哈哈哈哈哈。”
老道越笑声音越大,到最后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韩咏求助般地望向孟节,可后者正望着韩昭姬的侧颜出神,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既然你喝了拜师酒,那么你从今往后就是我,额,三徒弟了。”
老道手一挥,绳子突然断了,韩咏掉到地上发出一身痛呼。他揉着屁股站起来,一本用几页破纸粘在一起组装成的小册子躺在他面前。
如果顾为之在的话,一定能认出这就是那天老道给他的那本,可是比之那天少了好几页。
“徒儿,这是本门绝学,你可务必要勤加练习,别跟你二师兄一样,看一眼就扔...”
老道转身离开,声音越来越小,只剩下韩咏一人呆在原地。
......
宴会结束了,宾主尽欢,表面上看是这样的。
蔡机这只鸡成功震住了其余的猴子。
郭孝不求他们全心全意效忠自己,毕竟就连大赵都没能让他们献出一切,他只求在接下来的守城战中,这些人不要搞什么大动作。
“为之,我考考你,你说我军下一步应该怎么做呢?”
郭孝杯中之物鲜艳如血,他解释说这是西域佳酿,可顾为之想不通他之前困于荆南一隅,拿里搞来的西域佳酿。
“谨守城池,同时严密监视城中各家动向。”
顾为之闭上眼睛思考了片刻,说道。
“朝廷和匈奴一战虽然取胜,可是损失惨重,仓促之间能派来襄阳的兵力不会很多。只要击败了城外那一支兵马,荆州就算彻底成了我军之物。届时西取川蜀,横跨荆益,大事可成。”
“哈哈哈。”
郭孝整个人都要笑到地上去了,他抹了抹笑出来的眼泪,摇着头说道。
“为之啊为之,你这是给我来了一处《隆中对》?”
郭孝在空中虚指,就好像那里挂着一幅地图一样。
“三国时天下纷乱,诸侯割据,和现在的局势可大不相同。荆州现在举目皆敌,我们前脚西进,后脚就会被人抄了老家。”
顾为之的脸有些红,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不要灰心,你还年轻,等再过几年,你一定能超过我。”
郭孝将杯中之物饮尽,双眼炯炯有神。
“川蜀不是我们的目标,那是我们的盟友。”
见顾为之有些不解,郭孝解释道。
“我最器重的谋士武知行已经说反了蜀王文享,贼赵气数已尽。”
......
小桌新墨两三痕,昏枝诺诺几时春。
陈街巷弄堆黄叶,清月夭夭斟独樽。
鸠鸟荒唐同风起,蜉蝣乖谬语乾坤。
日复一日浑噩事,年又一年囫囵人。
——《烦闷诗》赵·韩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