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你所知,钱乐什么都比别人少,除了担心。
担心左侧卧会睡偏下巴,担心洗完头就睡觉头发会乱,担心皮肤会变黑,担心会长青春痘,担心女生们不漂亮,担心被人看不起,担心篮球打不好,担心父母不知道休息,担心忘却母亲的生日,担心姥爷的食道癌,担心今年粮食还降价,担心姚明被批评,担心艾弗森没机会拿总冠军了,担心迈克尔杰克逊的官司,担心别人担心他想不开,唯独没有担心过自己会对数学喜欢起来。
其实钱乐最担心的是目前中国诗人的相貌。
钱乐一向认为诗人都应该像他那样有着白净的面皮,浓浓的眉毛,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以及红红的嘴唇,当然还要有他那样的担心。可惜他喜欢的几个当代诗人如食指,谁见到他都会联想到疯子和邋遢;古代如韩愈,谁见到他都会联想到营养不良。至于被称为“诗仙”的李白,谁见到他都会联想到纵欲过度。
如你所知,钱乐当然一向都不认为中国的诗人应该有他那样的身高,也不希望中国的诗人有比他的还猛的小和尚。
所以钱乐为了提高中国诗人的平均相貌水平,为了中国诗人的美容事业,决定开始写诗,作一个诗人。
正是因为担心多,所以钱乐每每情郁于中,又天生胆小,想吹个胡子瞪个眼儿,担心别人骂自己目无长幼;想摔个瓶子破个碗儿,又担心别人骂自己破坏社会主义物质文明建设。可是天无绝人之路,于郁闷中发现了物理系《听潮》文学社征稿的条子,觉得可能是一个发表科学点说是发泄的机会,当然,主要想到了自己为了中国诗人的美容事业的决心,乃酿诗一首,没想到发表了。
墓地歌声
我是来自非洲的灾盲
我有被太阳灼焦的伤
一碗热汤
一个乞丐我的慌
我的皱纹里
记录了
北风里的饿殇
我是来自天堂的肮脏
可我并非只有黑黄
不想提也曾
长住上帝的新房
不要相信黑与白
真的两样
天使也有浑浊的泪光
我是来自田野的流浪
城市的房比想象的紧张
不再真实的
是每天的太阳
想起那碗水饺
要流泪的紧张
妈妈的生日遗忘
不还的帐
我是来自杀场的狼
喜欢酒精喜欢血腥
喜欢用歌唱掩饰
天生的狂
也会舔舔愤怒的逞强
循着远去的梦想
找寻迷失的羔羊
也会在希望微茫的晚上
嗅着远去的伤
追捕残暴的王
我是来自起义的哀伤
不敢探手
去敲神的窗
不肯委身
去躺人的床
我隐身偷瞧金的光
提醒自己
神与人之间
出现我的扭曲模样
王说
这是金与堕的失望
而失望正是堕的
产房
或者洒脱才是
上帝的宽广
感恩才是
上帝的学堂
我只是来自墓地的歌唱
我在自己的墓地迷航
这纸船过海的夸张
这骑虎尿急的恐慌
神的墓地
一个灾盲
我的歌唱谁的慌
钱乐在物理系发表的第一首诗大抵就是这样的。
从此一发不可收,钱乐的必修课就成了他必修诗歌的课程,选修课就成了他选修诗歌的课程。
后来钱乐听学生会的刘建国说,文学社社长,一个叫什么来着的大四女生说要见见钱乐这个人,还问刘刚这家伙是不是有点怪。
听到有人要见他,而且是社长,而且是女社长,钱乐像偷了钱,心口扑通通地跳,不敢去,因为他料定那社长肯定是看透了他故弄玄虚,哗众取宠的伎俩,因为她已经看透了钱乐“有点怪”。其实就是有点傻。定会问他主题是什么,表达的深刻含义是什么,没有特殊情况的话还要问你作这首诗时思想状态是怎样的,是不是表达了对贫苦灾民的感伤,甚至还要问指导教师是谁。
如你所知,我们可怜的钱乐自己也不知道主题是什么,有没有表达深刻含义,作诗时的思想状态似乎就是看见前排有个漂亮的美眉,正在幻想和她的故事,发现她的男朋友走过来,还轻吻了她一下;至于对贫苦灾民的感伤,钱乐就更自惭形秽了,因为他觉得自己本来就是一名贫苦灾民,如果自己这首诗是为了感伤贫苦灾民,那似乎别人会骂自己“还没提起裤子就嫌别人尿多”,至于指导教师,钱乐只能想到三个答案:
1教会他写字的人 2前排的美眉 3自己
境况一目了然,第一个答案让人觉得钱乐藐视提问者,第二个答案让人觉得钱乐荷尔蒙分泌过度,第三个答案只能让人觉得钱乐欠揍。
所以,去了到时候肯定难堪。
不过听到后半句,钱乐觉得很得意。
原因如你所知,对待和自己不同的生物,人们总是把不如自己高等的称为动物,把比自己高等的或不能的确比自己低等的称为怪物;对待和自己不同的思想,把不如自己智慧的称为愚蠢,把比自己智慧或不能的确没有自己智慧的称为神经病,神经病是个委婉的说法,科学一点讲应该是疯子,通俗一点讲应该是傻逼。
也就是说,钱乐现在已经有一半的几率比大家高等或智慧了,虽然还有一半几率是低等或愚蠢,但那不是重点,很明显,现在的钱乐作大学生已经有一段时间,就是说他已经有些成熟了,也就是说他已经具备了一些转移重点的能力。
趁热打铁,钱乐马上又投一首。
高处
我站在高处
倚着孑立的木
邀孤独的石会晤
脚下云诉说痛楚
眉上风倾洒愤怒
我站在高处
逼着上天的路
胁冰冷的日偷渡
左手峰乞求饶恕
右手月哭赦玉兔
我站在高处
咒着无字的符
把魔的囚救赎
面前妖摇旗擂鼓
身后鬼磨刀剔骨
我站在高处
抓着变节的树
向同情的石倾诉
火不再愤怒
铁不再嫉妒
我死在高处
骑着奇怪的畜
向理想的门追逐
鲜血不再踌躇
一切不再碌碌
我消灭在高处
随着天堂落幕
向神的庭院漫布
生命无暇停下脚步
死亡不必恐惧偷哭
这首诗在钱乐看来,基本上把他故弄玄虚哗众取宠的伎俩发挥到了炉火纯青出神入化的地步,用他自己的话叫做“练猴拳都练出猴尾巴了”,但是很明显大家都比钱乐成熟得多,于是重点的转移让钱乐得到的评价是“此人虽然不常露面,但是很明显,出手不凡……”云云,这让钱乐觉得天很蓝,觉得云彩也飘飘然,经过思辨证伪,钱乐觉得这个评价很诚恳,不是敷衍之人所为,就欣喜地跑去给猪嘴超人讲自己的发表情况,并告诉他还可以因此而加学分。之所以不再给熊多多讲,是因为多多对钱乐的诗评价是这样的“像一堆钢丝纽结在一起……”,经过数十遍思辨证伪,钱乐依然辨不出这个评价是什么倾向,更证不出是什么论点,关键是钱乐搞不明白怎样能从自己的诗里面找到钢丝。而之所以不向影帝讲,是因为青云的评价是“像一堆铁丝纽结在一起……”,结果可想而知,不过令钱乐庆幸的是超人的评价并不是依此类推到“像一堆合金丝纽结在一起……”。
如你所知,猪嘴超人并没有什么反应,他说加什么学分啊,他们哪有那样的权力,是加德育分,你发表n首诗也不如随便作一个班干部加得多。后来又语重心长地说,在那里发表了文章就像大学生懂得了直立行走一样。
钱乐困惑于师兄语重于何处,心长在哪方,不过觉得似乎是在说自己没什么了不起的意思,因为大学生似乎本来就该懂得直立行走,后来越想越觉得是这个意思,就是说随便一篇文字就可以发表了?不可能!于是抱着推翻超人的决心顺手捏了一首诗投了出去。
我是诗人
我找到
最漂亮的石头
用双手
小心琢磨干净
然后高高举起
狠狠砸在
自己的双脚
并躺在医院里
对每一个人说
我是诗人!
这首诗,在钱乐看来,毫不押韵,毫无精髓,连玄虚都不再是故弄而是瞎弄了。就好像那些臭满街的歌曲什么“只盼太阳落西山,让哥哥你亲个够……”,什么“老婆老婆我爱你,阿弥托佛保佑你……”等,其实钱乐一直奇怪为什么现在这个温饱时代的情歌里,女生都成了生活不能自理者,证据是“没有我,你的眼泪谁为你擦干……”,只是不知道没有他,她的痰会不会有人为她擦干。而男人都成了魔法怪兽,无所不能,证据是“展开双手,化作翅膀保护你……”,伸手就变成翅膀这样的功能大概连悟空都要叹为观止罢。
可是结果如你所知,跟那些歌曲赫然盘踞在音乐排行榜上一样,这首诗赫然印刷在最醒目的位置。
这让钱乐有点恼,觉得自己原来就是一个弄臣,从此再也不在社团发表诗歌,并依此类推,也不在任何地方发表诗歌。
因为钱乐得到结论,除了诗,其他的都是骗子,包括诗人。
终于没有挽救得了中国诗人的相貌,可是期末考试似乎并不在乎谁长得俊不俊,只要肯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学习中去,或者说有用的精力投入到无用的考试中去,变成考试机器,就是优秀的人,就是“社会主义的建设者和接班人”。
这是说,期末要到了,考试要来了。
钱乐日记
就要考试了,这是我到大学以来的第一次考试。
我找不到不好好考也找不到考不好的理由。
我将全力以赴,就像我在高中一样。听说大学里的考试很奇怪,但是我却奇怪考试有什么可奇怪的。不知道不及格的话,会有什么后果。那个龌龊的班主任,都一个学期了,我就在班委竞选时见了他一面,从来也他妈的不来向我们这些补录过来的同学交待一下,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这么可恶的班主任。
虽然我觉得,对物理类的学生,数学不好,就像律师口才不好一样,可是无论愿意与否,我都是一名数学很垃圾的物理专业的学生,我将全力以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