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亮了起来,不过太阳还仍未升起。马车停在了熊熊燃烧的七号仓库前面,赵博隐约记得七号仓库酒商用来存酒的仓库。不过他不知道士兵们在临行前试图想把仓库里面的酒都搬空,但是里面存的酒实在太多,剩了一多半的酒桶留在仓库里面等待着同仓库本身陪葬。美酒反而成了绝佳的燃料,猩红色的烈焰流淌出来蔓延在路上。而拉车的两匹小马任凭赵博和蒋婉茹如何抽打,都不肯再前进一步。
“这马怎么不往前跑了?是不是累了?”蒋婉茹说着又抽上几鞭子。她本是一个连蟑螂都不忍心踩死的姑娘,可她现在却正毫不留情的暴打着这两匹小马。
“省省力气吧。”赵博看了看当下的情景。“估计是马被大火吓到了。”接着他把马鞭扔给蒋婉茹。
“这些都是没什么高智商的畜生,见到这大火肯定都害怕了。以前大哥和我说部队里应对这种情况有个传统办法。”赵博解开行李上的绳子,从皮箱子里抽出两条深灰色的围巾。“不知道是谁的,借用一下。”
“我的,拿去用吧。”蒋婉茹说。“你要怎么做?”
“当然是牵马走咯。”
“啊,你是要绑住它们的眼睛。”
“没错。”赵博把围巾缠在了马眼睛上。
两匹小马暂时看不到东西,急的直扭头。马蹄猛踏着地面,嘴里嘶鸣着。结果给二少奶奶的孩子吓醒了,在他母亲的怀里开始大哭起来。二少奶奶随嘴里哼哼着,哄着怀中的孩子。蒋婉茹并不同情她,反而只觉得吵闹。赵括也帮着自己的妻子哄着孩子,方思远则蜷缩在一边睡着觉。
而赵博牵着缰绳,领着两匹小马往前走,两匹小马很自然地拉起了车子,没费一点劲地穿过了燃烧的仓库,他随后给小马解下围巾。
“这围巾扔了吧。我不要了。”蒋婉茹嫌弃地说。
赵博随手把围巾丢在了路边,接着跳上了马车。远离了火焰,马车又开始疾驰起来。
半个小时后,马车来到了南京城南大门。三座城门关闭了两座,仅剩一座供人出行,而城门前面放着一根木头路障,在它的周围有十几个荷枪实弹的士兵在守卫着。眼下宵禁时间还没有过,所以路上没有人,很是安静。
不过士兵离老远就听见了马蹄声,接着他们看见了一辆马车疾驰过来。士兵们端起了步枪,纷纷对准马车上的两名车夫。
“不得靠近,再靠近我们就开枪了!”一位肥胖的士官大喊着。
蒋婉茹立刻停下马车,但是马虽然停跑了,可车身仍具有惯性,车身带着两匹小马向前滑动了数十步才停稳。
那位胖军官带着几个士兵,围了上来。
“你们好大的胆子啊,正是宵禁时间,居然敢违抗法令!”
赵博立刻说到:“我们受市政厅方主任的委派,他密令我们出城。”
“少废话,你说密令就是密令啊,弟兄们,给我拿下。”胖军官并不听赵博的解释。
几名士兵正要把赵博和蒋婉茹扯下马车,赵博却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封书信高举起来,接着蒋婉茹高声说道。“这是方主任的亲笔信。你们扣了我们不要紧,要是让方主任知道了,准叫你们这帮大头兵吃不了兜着走!”
听见这话周围的士兵立刻收回了手,楞在了一旁看着胖军官。胖军官也明白这个时候想出城的肯定是地位显赫的人,更何况他们甚至有马车可以坐。他仔细看了看拉车的男人女人,男人英气俊朗、女人明眸皓齿,两人衣着考究气质非凡。他本来只是想要几个过路钱而已,没想到惹到大人物了。更何况手下的士兵爷没有一个敢动他们二人。
胖军官从赵博手里拿过书信,打开了信封,从兜里掏出了一副眼镜带在了油腻的脸上。胖军官刚刚还是盛气凌人的模样忽然间笑脸相迎。
“诶呀,你们二位早说嘛,原来是萧司令的家眷吧。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没认出来你们。”胖军官低头哈腰地说着。
胖军官弯着腰把信整齐地叠进来信封里还给了赵博。赵博接过信整理了一下刚刚被士兵拽开的衣领。
“刚刚就是一场误会,还望公子爷别记恨属下啊。属下也只是秉公办事而已。这动乱时期,混口饭吃也不容易嘛,您说是不是。”
“那我们可以走了把。”蒋琬茹不耐烦地说。
“当然当然,少奶奶发话了,我们当然照办。”胖军官直起身子瞄了一眼车厢里。“啊,车里也是您们的家属哈,我看还有个孩子啊。那个谁,告诉弟兄们抬路障的时候小点声,别吵醒孩子。谁敢吵醒这孩子我跟他没完。”
蒋琬茹见路障被抬开后,赶着马车穿过了城门,直奔南京城外驶去。她听见身后有人大喊。
“少奶奶别忘了回头看见萧司令帮我问个好啊!”胖军官大喊。
蒋琬茹问赵博。“刚刚那死胖子怎么说咱们是什么萧司令的家眷?”
“我也不知道,方主任给我的两封信,我一眼都没看过。”
“两封?”
“对啊,一封是出城用的,一封是我参军用的啊。”
“可是,按道理来说,这封出城的信,他为什么会主动还回来?一般不是看过以后就当作凭证,不就留在他手里了吗?”
“对啊。”赵博从口袋里把信封掏出来,蒋琬茹发现两个信封一模一样。
“你八成是给错了。”蒋琬茹无奈地说。
“就算给错了,也不可能是萧司令的家眷啊?”赵博拆开信封。“我得看看信里写了什么。”
“话说,这个萧司令是谁啊?”
赵博一边看着信,一边说:“萧司令,就是萧市长啊。”
“原来如此。”
“我也不叫赵博了。”赵博看完了信。“你不叫赵博你叫什么,赵傅啊?”
“什么赵傅,什么时候给我起的外号。”
蒋琬茹轻笑一下,半个月以来她从未感到开心过。眼下日本人离他们依然很近,而且他们的处境也不安全,可是她有一种安心的感觉,虽然离开家,离开了南京,离开了二十年的居所,可她并没有产生不安的情绪,和这个男人在一起时,有时候会对他的幼稚感到无奈,甚至想抽他。可有时候又会惊讶于他可以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比如采石场反击麦克·基顿的时候,比如刚刚路过那个着火的仓库。这种充满惊讶的男人,实在是令人捉摸不透。
“信里说如果我去参军,名字就会改成叫萧暮,我也就不是赵家的小儿子了,变成了萧家的小儿子。”赵博把信装进了信封里,眼睛却看着路边的枯黄的杂草。
“你还要改名字?”
“嗯,看来是这样。不过现在动乱的年代改个名字改个姓氏也挺正常的,好多名人都改名。”
“不过不是所有人名改了就都成了名人。”蒋琬茹看着赵博。“你还要去参军吗?”
“是。”赵博坚定地说。
“刚刚你怎么不参加。”
“时机还未成熟。这也是我答应方主任的。他答应了我请求,我也就答应了他的要求。”
“什么时候?”蒋琬茹接着问。
赵博扭过头来,注视着蒋琬茹的双眼。“干嘛告诉你。”
蒋琬茹忽然毫无征兆地用力推了一下赵博,赵博丝毫没有准备,被推一个踉跄,好在扶住了车沿以至于没有掉下马车。
“你疯了啊,刚刚差点把我从马车上推下去。”
“我就是希望你掉下去,摔死你个狗男人。”
“莫名其妙生什么气啊!发什么疯啊!”赵博无奈地说。
蒋琬茹没有回答他,而是板着脸,撅着嘴巴,紧锁着眉头。双眼直直地盯着道路,目光定格在了一个位置。丝毫没有理会赵博,也没有再看赵博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