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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一败涂地

第51章 一败涂地

他很想摔掉她的手,像以往那样,他不想再受她的摆布了。

“你这样做有没有考虑过你丈夫的感受?”他斟酌再三,还是不想功亏一篑,决定还是不想激怒她。只要咬着牙捱过了今天晚上,明天就是他得到自由的时候了。

她顺着他衣服上的条纹纹路一路划着:“你是说董炎彬?我从来不认为他是我丈夫。”

“那你为什么还要嫁给他?”他说道。他将行李箱的盖子覆上,几件衣料还探头探脑地显露出来。

“那是因为我想气气你啊。”她妩媚地笑起来。

他握住她的手指,她的指尖上的那枚戒指发出异彩。他陡然地换了一副神色:“真的么?”

“除了你,我谁也不爱。”她任由他抓着手,将脸在他的胸膛上摩挲着。

他猛地抓住她的身子,她滑倒在软绵的床上,方才阖上的盖子又砰地弹开来,将里面的一堆衣裳拱出来,她就躺在那一堆衣料到中,硬的,软的材质,带着他的气息,她张大黑臻臻的眼睛,那眼里有一种噬人的意味。他的手温柔地抚过她的脸,深不见底的眼眸耽耽地凝视着她。“最后一晚了。”他心里暗想道。心里十分的辛涩,而手指却异常的灵活。“祺幸,我好想你。”

下了飞机,在机场里两人并肩走着,一路无言。走到机场门口,程浠立住了。他两眼遥望着前方,淡淡地说道:“我不送你了。你路上小心。”

极平淡的一句话,也是含着刻意,也是一种客套,但是在苏依的耳中,却犹如一股暖流,让人心里热腾腾的。

她从包里摸出一张支票,挜入他的手中。

程浠眼皮微垂,手中捏着那张支票,仿佛攥着一张卖身契。他的神色更加地严峻,将墨镜架在眼前,冷冷的一贯他的风格。

“谢谢。”

苏依嘲弄地笑着,她又用金钱将他俘虏了。她知道他的灵魂是不乐意的,但是想到金钱,她笑得更凶了,也更沾沾自喜。只有她才能为程浠的前程铺路。乐祺幸又算得了什么?

“再见。”她带着一丝伤感望着他。

他坐上的士扬长而去。

天宛若一块褪了色的黑布,零星的几点星星闪烁着异彩,极亮的。风从窗棂灵活俐落地走进来,将窗帘掀起来又兜下去。乐祺幸一动不动地靠在沙发的扶手上,她的脸色惨白,带着泪渍,披散着凌乱的头发,活像一个幽灵。

只有她面前摆放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发着幽幽的光,给她惨白的脸色涂了几笔色彩,更衬得她阴森森的。鼠标的红灯半明半灭着,红色的像兔子的眼。她的头隐隐作痛,双手摁在太阳穴上仍感受到神经的颠簸。半晌她崛起身子,身子沉甸得不像自己,她僵然地走入盥洗室。仍是没有开灯,借着微弱的光,镜子里的她长发披肩,黑色的人影将自己也惊了一吓。

这悄然无息的房子里,只有潺潺的水声,水摸着她的手背往下淌,像沙漏,一丝丝,一缕缕,往下掉……她阖上眼,任由水从她的面上黏湿地爬过。

她忆想起那封电邮,那凌乱不堪的床,苏依的笑脸以及……程浠光裸着上身酣睡的样子。她呜呜地啜泣起来。哭得乏了便又回到沙发上将身子蜷起来,手脚都缩在一起,尽管微冷,却不愿动弹。

她迷迷糊糊地盹困着了。朦胧间又被人拦腰抱起,耳畔又响起熟悉的声音。是程浠。好香甜的梦。在梦中仍然是他露着鳞鳞发亮的白牙温柔地笑着的模样。她将眼睛加力地紧阖上去。一定是梦。不要醒来。她在心里对自己告诫地说。她的双手不由地攀上他的脖子,笑得更甜了。屋里霎时灯亮如白昼。她不得不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躺在他的怀里。

“傻丫头,你怎么在沙发上睡着了?”他捺着她的鼻尖,仍然像以前那样蔼然地对她笑。

她的心直往下沉去,她笑不出来。她的脸上抹上一层淡淡的忧伤,也是极力不让悲痛显露出来的结果。她已很难伪装下去,起码没有他的演技好。

“你去泰国出差,是一个人去吗?”眼睛已经盛载不住她掺着哀恸的泪,她吸了一口气。

他的神色有闪过惊异的那一秒,但是在那一秒他已平复淡定:“怎么了?我的公司有救了。”

“你的那个大客户肯为你投资了吗?”她极力地捺住嘴唇,不想受制冲动。

他将她略乱的头发拂了一拂:“是的,你为我高兴吗?”

她躲开他的手,站起身来,颤声地说道:“当然高兴了。我高兴极了。”她笑起来,很娇媚的一个笑,清丽的眉眼间流露出怆恻,“你要欺骗我到什么时候。你是跟苏依一起去的是不是?”

他震惊极了,遂收拾好自己的表情,挤出一个笑,迎向她,去寻找她的手:“你说到哪里去了?扯上她干什么。”

“你还不承认是吗?”她的热泪奔涌而出,扑索索地往下坠,她一阵风似的将他拉到那台电脑前,将那几幅照片放大给他看。

他觑着眼一睄,两道浓眉也跟着颤了一颤,嘴唇像含了滚烫的水瑟动起来。嗓子里像被人用手掐住了喉管,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们分手吧。”她只疾快地丢下一句话。

他怔怔地呆在原地。

他以为他这么极尽所能地挽救他的公司,也是为他们的幸福做保障。然而从她嘴里冷冷地迸出分手这两个字,将他苦心经营的一切都打得粉碎。

等她再次出现在他的视线的时候,她的手上已经多了一个箱子,一如当年她住进这房子时来的那副样子。

她捞起他的手,将一串锃亮的钥匙放入他的手掌中,她手指的余温,轻轻地触及他手掌的肌肤,然而只一闪即逝,他仅存的理智猛地拥住她:“对不起,我不该骗你的。但是我真的是只为了公司。你知道除了你之外,公司就是我的生命,我不得不……”

她眼角一睃,一连串的清泪落在他的肩膀上。她最爱的男人,如今却背叛了她。她哽着嗓子,在他的怀里探出半个头,灼灼地望着他:“我不能够接受……”

他听了她这一句话,不知不觉中洒开了手。她的影子在他的眼前晃过,他急切地伸过手去,却只擦到了她的衣角,他用力地握紧拳头,却扑了个空。

门哒咔一声,她已走出门外。

然而乐祺幸却没有离开,她回头望着这一扇门,门上那倒着的福字,还是他们俩过年的时候一起贴的。那时的音容笑貌清晰在眼,如今却被那一道深深的隔阂分开来。泪在脸上半干不干的,又有新的泪珠迅速地湧了出来,兜兜转转,她仍是一个人来来往往。

乐祺幸回到蒙尘已久的家中,扑于鼻端而来的浮尘,她摸索着打开了客厅里的灯,啪嗒摁了几下没有反应,这才哑然失笑,她已久未支付过电费了,已经被供电公司掐断了电源。她借着手机屏幕的光线,翻箱倒柜,居然寻出几支以往伊聪过生日时留下的几支彩色蜡烛,将它们一一插在盘子上点燃了。屋里的光虽不十分的明亮,倒也可以将就凑和。她一把扯掉覆在沙发上的白布,一个人呆在这烛光里,也许她可以搬到店里去住,这间房子也该卖掉了,从前住在这屋子里的三个人早已各奔东西,不复存在了。但是她听到房门口有人轻叩门的声音,的笃的笃,井然有序的。她顿时警觉起来,厉声喊了起来:“是谁?”

“是我,甄智中。”门口响起他的声音,显得十分的陌生。

她顿生疑窦。她第一天才回家来,他怎么又找上门来了。但她还是将门打开了。

“你果然在家。”他欣喜地叫出来。

“你找我有什么事?”她不甚自然地说。

智中舐了舐嘴唇:“我能不能进去。”

她将门拉开半扇,他便一拐一拐地走了进来。他走路的样子很费劲。

“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经常你这里的楼下散步,今天偶尔经过这里,看到你窗里的光,就想上来看一看。”他端详着门上镶着色彩浓重的装饰纹理,上面已有淡淡的划痕,手一拂便吹起一层浮尘。他曾在这座房子里住了数年,这里的一切对于他来说是那样的熟悉。他一踏进这个房门,从前的那些回忆都悉数回来了。

“有一件事我觉得要告诉你一下。”他在沙发上坐下去,这是他以往经常坐的位子。他抚着自己的伤腿。

“今天警局打电话给我,说已经发现了那个肇事的司机,他们调出了监控又放大了数倍给我看。我认出那个男人是程浠。”

他抬起头,吧唧着嘴望着她。

她觑着眼睃视着他,嗟讶不已。

“不会是看错了吧。”她喃喃地否认。

“祺幸,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伊聪的事故到底是人为还是意外,到现在都没有进展。你不能再这么包庇下去了。”他微露愠色。

她正了一正脸色:“我已经跟他分手了。这跟我包不包庇他没有关系。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我觉得杀死伊聪的凶手就是他。”他咬牙切齿地道。

她想到自己在衣柜里翻出来的那个袋子里的绿色运动服。她将目光转向他那条不能僵硬的残腿上。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你预备把他怎么样?”她心绪烦乱地问他。

他吃力地撑起身来:“那就交给警方来处理了。”

乐祺幸第二天一早去了那家安老院探望沈母。

“是祺幸吗?”沈母因为她三不五时地来探望她,一听到她的脚步声便认出她来。

“伯母。”乐祺幸眼睛微红地说。自从智中跟她说过,程浠在是肇事者又是杀害她儿子的凶手。她的心里百感交集,失眠了一个晚上。

沈母不时发出几阵嗽声。

“昨天他也来看过我了,怎么你们两人没有一起来了。”

乐祺幸将她的双手揉了一揉,遂将一件毛衫披在她的双肩上:“我们最近有了一些小小的误会。所以他才没有来。”

“程浠是个好孩子。祺幸你可不要因为他偶尔的一件小事而怪他呀。”沈母想到昨天程然来探望他的时候,也是心情低落的样子。虽然他嘴上没有说,但是沈母能感觉的到。

“伯母,以后我会多多地来看望你的。程浠也许以后看你的次数会越来越少了……”

“他怎么了?”沈母一听紧张起来,无神空洞的眼睛没有聚焦地投射在她的脸上,拉住她的手不肯放。“你不要吓我,他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

“不……,伯母,你放心,他没有什么事。只是他会有一次长时间的公干,可能会在国外呆上几年。不过你放心,我会常常来看你的。”她嗫嚅着说道。

沈母这才放心地揉了揉凹陷的眼窝:“祺幸啊,有一件事伯母放在心中好久了,但是一直没有告诉你。程浠叫我不要与外人说。我想你们俩就快结婚了,那么这件事一直欺瞒着你也不好。”

“是什么事?”她眼神幽暗地说。

“我不知道程浠为什么要改名字,其实他以前……”

“他以前的名字是不是叫沈烨霖。”她接碴道。

“是的。你怎么知道的?他有对你说吗?而且很奇怪的是,他当着人的面从来都不称我为妈。我知道我们家出身卑微,也许有我这样的妈会让他抬不起头来。我不怪他。只要他好好的就行了。祺幸,这件事我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你可千万要为伯母保守秘密啊。”她加力地将那粗砺的手在她的手上握了一握。

“伯母,你放心吧。”她觉得浑身突突地冒出寒气,让她不寒而栗。程浠的背后到底有多少不可告人的事还在隐瞒着她。她又想到路上遇到那个口口声声称他为沈烨霖的男人,还有范文昊生前也曾告诫过他,程浠并不是真正的程浠。那么眼前的这一切都证实了她的臆测。那么她以前去大屿山的时候见到的范父与程浠的亲生母亲……她越想越后怕,这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一个真相。

这天苏依去程浠的办公室找他。

她见到他正理头于案上的样子,倚着门楹打量了他许久。直到他抬起眼发现了她,她才笑吟吟地走进去。

“我是来给你送文件的。”她扬了扬手中的文件,在他的面前坐下来,高开叉的裙子里露出她柔腻的大腿。

他的眼神里掠过一丝她看不懂的神色,接过她递过来的文件。

“怎么样?我这个老板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吧。”她得意地掀起嘴角。

他疾快地在文件上签了个名,却不急于将文件递给她,双手摁在文件上,神色俱变:“是不是你发EMAIL给乐祺幸?那些我们去泰国出游的照片。”

她闲闲地道:“怎么可能是我发的呢?”

他的脸一撇,目光落在文件上那个龙飞凤舞的签名上:“你少在我眼前玩花样。”

她摆出一副你又奈我如何的样子。

这时门訇然一声被打开了,冲进来几位便衣,对着他们纷纷亮出自己的身证:“沈烨霖先生,现在怀疑你跟一起车祸逃逸案有关,麻烦你们跟我们回警局协助调查。”

程浠的脑里轰然一声,嗡嗡的,只看的到便衣一张一合的嘴巴与苏依愕然的眼神。

程浠在众目暌暌之下被警察带走了。

苏依追着他们一众人的背影,不停地叫唤程浠的名字。然而程浠面无表情地瞅了她一眼,便上了警车。

她忐忑不安地回到家里,看到董炎彬正收拾着自己的衣物。

“你干什么?”她大惊失色。

董炎彬不发一言,将箱子盖上,提起来就走。

她看到地上跌落着一本杂志,斗大的标题:豪门名媛新婚燕尔疑与前夫秘密前往泰国幽会。杂志上还登出她着比基尼与程浠在海中相吻的照片。

她缓过神来,才疾疾地去追赶他。

董炎彬已经上了车。

她不管不顾地拦在他的车前。董炎彬面色冷峻地摇下车窗。

“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他的口气十分地轻视冷淡。

苏依的心突突地跳起来,她的确没有什么可辩的理由。

“如果你解释不出来,那么就等着收我的律师信吧。”他作势要关上车窗。冷不防她从那半开的车窗中探进一只胳膊来,口吻带着恳求:“炎彬,我……”

“你根本就不爱我对吗?”董炎彬的一句话把她堵噎得无处可躲,“当初为什么要破坏我跟之桃的关系呢?你从未把我放在你的心上是吗?为什么要用孩子来逼我就范?我现在后悔极了,我的人生已经被你弄的乱七八糟,你能不能就此放过我呢?我们离婚吧。你觉得现在这种境况,我们还能当作什么事都没有过下去吗?”

他的这一番肺腑之言使得她毫无招架之地。

车子开走了,连同她的心也一起开走了。如今的她也跟程浠一样,除了钱之外什么都没有的。

想到程浠,她又跑到街上去拦出租车。她要救他。

苏依冲到马路上去拦的士,她却没有意识到一部刹车失灵的货车正疾速地驶来,司机不停地将喇叭摁得响亮,而她却没有听到。

怦的一声巨响。

她连喊都没有喊一声,觉的自己的身子变轻了,在空中冉冉地升起,以一个优美的姿势轻盈地落在了地上。她见到了葱笼的树梢,像是飞起来。她又见到一个花语鸟香的地方,只有她跟程浠两个人,两人手牵着手,相互一顾,吃吃而笑。她仅存的理智听到耳畔清晰传来骨肉分割的声音。她微微地略过头去,看到自己的脚软趴趴的,血肉模糊……

乐祺幸见到他,这是他们分开以来,隔了一周之后她第一次与他面对面地见面。程浠似乎一夜之间变得憔悴了,以往的潇洒俊朗荡然无存。他的下颌密密地爬满了青茬。

她郁郁地凝视着他。

“其实你跟我分手是对的,像我这样的人,你跟着我没有任何好处。”他喑哑着嗓子说道,将头微垂下来,看着自己瘦得一棱一棱起着手骨的手。

她嘴唇翕动,大眼睛里起着哀伤之色:“我想从你的嘴里知道真相。为什么你要开车去撞智中?”

他黯然失笑,粗着嗓子低低地说:“因为我不想再看到他对你一片深情的样子。我不喜欢你有困难的时候让他出手相救。我不喜欢你的身边出现多余的人分走你对我的爱。”

她噤色,将脊背挺得直直的,倚靠着椅子:“就因为这么一个原因,是不是将伊聪也杀害了?”

他眉宇间充塞着悒郁的神色:“我希望你能够全身心的爱我。我从来没有试过这么爱一个人。我知道如果有他在,你的心永远都不会完整的属于我。”

“他还是个孩子。”她的热泪突突地从眼眶中跌落出来,哽咽地说,“他有什么错,他是无辜的。如果可以让我选择的话,我情愿从来没有跟你在一起过。”

他将目光定定地放在她的身上,她的面容,她的样子,她的一笑一颦,深深地瞅着她,似乎要将她这个人深沉地吸入到他的灵魂里去。他不知道他要做多久的牢,他的双手沾上了太多的脏污。他这一生为着她,又为着名利地位,为着贪欲,他得到过也失去过。现在他输得一败涂地了,连她,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走掉。

“你为什么要冒充程浠。”眼前的他,应该称之为沈烨霖,一个陌生的名字。她在心里喊着他这个名字的时候,觉得很拗口。他就这么咫尺地坐在她的对面,她很想伸出手捋顺他凌乱的头发。但是她忍住了。

他冷笑起来,双眸带涩,蕴含着一丝讥诮:“我不想再过那种苦日子,我想出人头地,我不想一辈子只能在工地打工,我要读书,我要步入上流社会,我需要许多许多的钱……”

“钱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吗?”她流着泪问他,两只手交握在一起,手心触碰到手指间那亮锃锃的戒指。是他送给她的第一枚戒指。即使他们分手了之后,她也没有取下来。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她应该会原侑他的。但是她等不到了。

“是的,非常的重要。”他垂下眼睑,望着自己双手间的镣铐,将手收到桌子底下去。“我不想再过以前那种苦日子,暗无天日的日子,寄人篱下,看着别人脸色过的日子。”他想到那张五十万元的奖卷。他永远忘不了那天程浠兴冲冲地跑回来,一脸的喜色,他面如土色的脸上平生有了第一丝笑意。

“我中奖了。”他如是说。

他正埋头翻于一本残破不堪的侦探小说,是在工地上捡到的:“多少啊?”

“走,我请你吃饭。”程浠拉着他往外走。

他们来到一家大排档,已是深夜,月朗星稀,微微地有一丝凉意。程浠破天荒叫了一打啤酒,几瓶下肚,他噇得微醺,渐渐地将他中了五十万的事一一向他抖落出来。在工地里只有他们两人惺惺相惜。程浠还将领了奖回来的那叠钱藏在那里也向他吐露了。

他的心弦一颤。五十万元,他不吃不喝,每日做足二十个小时赚十年也赚不到这么多钱。有了这一笔钱他可以上大学,可以不为生计发愁。他攥着瓶口的手更是加力捏了一下,一仰脖子骨嘟骨嘟地灌下肚。

夜,黑黢黢的,像一块巨大的黑布,将他隐没在这暗夜中。程浠已经喝得酩酊大醉,步履趔趄。他虽已有几分醉意,却仍维持着清醒。

他搀着程浠走在路上,程浠的身子软得像一滩泥,扶着他直往下溜。他渐渐力不从心,呼哧呼哧地喘着粗重的气,窥伺着程浠的侧脸。程浠闭着眼睛,眼皮微垂着,嘴角沾着白沫,打着响隔。

他看着他,走进一片浓荫掩映的窄仄小道里,人烟稀少。他松了手,程浠便软软地瘫在地上也没有醒来。他头朝着一条深不见底的河打着鼾,只要再推颡他一把,他就栽进河里。

那笔五十万的巨额,便是属于他的了。沈烨霖怔怔地注视了程浠良久,不住地用牙齿咬着嘴唇。他索索地抖动着手伸向程浠,轻轻地推了一推,他毫无反映。

末了他牙一咬,双手极力地重重地推搡了程浠,卟通一声,死寂的河里溅起涟漪,只几秒,便恢复宁静,程浠连哼也没有哼一声,就沉入河中。

他抬起眼来,望着她说道:“我不想做穷人,你明白吗?我没有人可以倚靠,只能靠我自己。你没有尝过缺钱的痛苦,不能理解我的感受。”

“那么范文昊呢,他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死掉?他的死真的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吗?”她的心寒浸浸的,一点一点的将她的心冰冻住了。

他面无表情地说:“范文昊他死有余辜,他利用程浠的身份来危胁我,恐吓我。如果他在世一日,我就永无宁日。”

自从程浠死了之后,没有人发现他消失了。在工地上三无人员很多,除了工头会询问他们的来历之外,没有人会关心他们的来去。他就离开这个工地,带上程浠的身份证,用程浠中奖得来的那五十万,以程浠的名字存活在这个世上。他到底心存惶愧,也偷偷地接济过程浠的一家。但是程浠同母异父的弟弟却是个无赖。范文昊发现了他的秘密,利用这一点向他敲榨,一次二次,他就像个幽灵一样,死缠住他。

乐祺幸汪汪着眼睛,紧紧地捺住自己的嘴唇。她整个人像筛糠一样战栗着。她听到她自己口腔里发出的嘶嘶声。蓦地,她从手指上抹下那枚戒指,那戒指卡在她的手指中央下不来,她一咬牙,在唇上留下一排咬啮过的印痕。戒指骨碌碌地滚到他的面前停下来。

“你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当所有的真相都败露,你也将被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的脸上流露嘲谑的神色:“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我生来就是一个不幸的人。如果让我再度打回原样,我宁可去死也不想苟活在这世上。”

“你口口声声说爱我,那么你就是用这个样子来爱我的吗?你的双手沾满了血腥,伤害我身边至亲至爱的人。你对我的爱难道就是用这个方式来表达吗?”她唿地站起身来,身后的椅子发出咚的巨响。

他冷冷地对着桌上的戒指发笑,指尖拨弄着指环:“你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

她站住了,愣愣地看着他。

“因为在你的身上有我看不到的东西。”他眼睛微红,鼻腔里一阵惨酸。她这一去还会再回来吗?应该不会了吧。她对他太失望了。他的下半生就被囚禁在这铁笼子里。“能不能让我再抱你一下?”

她的泪乱纷纷地洒下来,滴在她的手背上,嘴唇微微地翕动。她的儿子惨死在她最爱的人的手上。她的心就像在滚烫的锅里煎熬。她吸了一吸鼻子,脸上的红潮久久不能退祛,她应该对他恨之入骨不是吗?她转过身子,阖上了眼皮,任由泪在脸上奔腾,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沈烨霖蜷缩在微微湿重的床上,硬冷的床板硌得他骨疼。他靠在蒙尘泛黄的墙上,他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有流过泪了。

他揉了一揉湿濡的眼圈,他的手掌里握着那枚戒指,寒冷如雪一直渗入到他的心里。他的一切都烟消云散了,他在那一刻丧失了所有的力气,只余下泪一点一滴地往下掉。他受苦难的这些年来,他瞎眼苍老的母亲,苏依,乐祺幸,欧盼旋的脸一一在他的眼前呈现。

第一次见到苏依,她锲而不舍的追求,为什么当初会跟她结婚呢?当她流着泪问他究竟有没有爱过她的时候,他望着她的泪容默然不语。他回答不了她。

当他环抱着乐祺幸,头埋在她的肩窝里,嗅着她身上略微的馨香,听着从她嘴里说想为她生个孩子的时候,那时的喜悦被随之而来的黯淡而代替了。他幽幽地来,又幽幽地走,真的要在这里度过残生吗?

他爬下床,走到铁门前,静悄悄的,只听的到他自己的脚步声。他将手心展开来,见到那枚戒指。他痛苦地阖上眼,将那个东西吞下去……

乐祺幸怀抱着一大束的菊花走上那曲折漫长的小路,齐整的墓碑下躺着一个个安静的灵魂。菊花的花瓣在她的怀中摇颤着,偶有几瓣蹭着她身上的黑色洋装,淌下几滴露珠。她来到程浠的墓前,略微地伏下身,抚摸着他的遗像。照片上的他仍然是绷着一张脸。记忆里的他几乎没有开怀地笑过。但是照片上的他仍然是那么清俊,眼尾微微地往上扬起,露出一对清亮的眼眸,炯炯地看着她。

“烨霖,我来看你了。”她伛下身去,将那一簇盛放的花束摆在他的面前。“你安息吧。我会常常去探望伯母。每次我一去,她都追着问我,你什么时候能够回去见她。我跟她说你去了国外工作,也许要好几年都不会回来。她拉着我的手,露出很失望的样子。烨霖,我也曾恨过你,恨你杀害伊聪,恨你伤害我身边的人。但是现在我原谅你了。你是不是觉得很开心。”她掩住口说道,眼圈也泛红了。

她听到她背后转来车轱辘滚动的声响。她循声望去,见到苏依慢慢地向她走来。她坐在轮椅上由一个护工推着,她的膝上笼着一束花。她也看到了乐祺幸,目光沉滞地朝她望了一眼。

“想不到你比我来的还要早。”苏依取下墨镜,惨怛地说道。程浠死了,不对,应该是沈烨霖,不管他是谁也好,始终是她最爱的男人。她的一切恩怨因他而起,又因他的死亡而烟消云散了。

“我要走了。”乐祺幸凝视着遗像上的他,低低地说道。

“你要去哪里?”她仰望起头看着她的侧脸。

乐祺幸笑而不语。

苏依又垂下眼梢,抚摸着自己的伤腿:“我们爱着同一个男人,却为他受伤累累。”

“你的腿怎么了?”乐祺幸问道。

苏依将膝上的毛毯往上提了一提,将双腿完全覆盖起来,露出苦笑:“出了一场车祸,双腿完全不行了。幸好还保住命。但是我想如果那一次我也随他而去,也算是一桩不错的事。”

一阵沙沙的冷风夹带着寒气摸着乐祺幸的脸,她将风衣拢了一拢说道:“我该走了。”

苏依向她伸出手来。

乐祺幸笑着握了一握。

过了几天以后,墓园的工人也曾在沈烨霖的墓前见过一个十分美丽的女人。至于是谁无从得知。

伊初之与甄智中结婚了,听说后来还生了一个孩子。而之桃也与罗宁逸结婚了,他们之前走了许多弯路才在一起的,如今过得相当的幸福。

而董炎彬与苏依离婚了之后,不知所踪,也许去环游全球了。而乐祺幸,有人说她出国了。

她与所有的朋友都断绝了联络。后来有人还在中环那条街上见过她,好像看到她手上牵着一个孩子,也许不是她自己亲生的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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