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这就是你前日说的‘东风夜放花千树’吧?”华年提着灯笼,站在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身边,望着天空满天的烟火,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巴。
被唤为少爷的洛杨听言,伸手过来搭在华年的肩膀上,眼角眉梢都笑开了,得意的说:“怎么样,没骗你吧?这场面比去年还要壮观,我都没见过。”看着烟花仿佛天上的星星如雨般坠落,少年的眼睛里也装满了星光。
华年见少爷开心的样子,也跟着开心起来:“少爷,我们今天真是没白来。难得你这么高兴!”
洛杨看够了烟花,伸手拿过华年手中的灯笼,准备到其他地方看看,今年的上元节弄得可以啊!这百姓们其乐融融的场景,新上任的城主又得加官进爵了吧?华年跟上来,拿过少年手中的灯笼:“少爷,你去哪里?跟我说一声就成,灯笼不能给你拿着,容易烧了。”
洛杨无奈地叹息了一声,想起在自己手中牺牲的十几个各色各样的灯笼,把灯笼递给了华年。华年小心接过,不忘提醒少年容易烧灯的原因:“少爷,你性子太跳脱,手中拿着灯笼总不安分,要换着法儿的甩来甩去,这灯笼是照明用的,不是你那练功的剑,得稳稳提着,遇着风大些了得端着些,免得跑了蜡。”少年开始捂耳朵,并抗议:“华年,不许啰嗦!”
华年停了口,见前方人头涌动,男男女女挤在一起买河灯,拉住少爷的袖子,说:“少爷,我们也去放河灯吧?”
“华年,那是女孩子玩的东西。”周围人声嘈杂,鼓乐喧天,洛杨想抓住机会玩些有意思的东西,比如前面的吃元宵比赛,想想华年平时的饭量,定能拔得头筹。华年低头“哦”了一声,顺着少爷的眼神看过去,“来仙居”门口十几个人围着一张桌子“吃、吃、吃......”然后一人从围观中站起来,捂着嘴拍了拍胸口:“不行了,吃不下了,就这些,就这些。”一旁穿着围裙的小二抓起那人的手,高声喊道:“他吃了五十二个元宵,谁还要来挑战?挑战成功的人,不光今天的元宵一个子儿不要,正月里到‘来仙居’吃饭都不要钱!”
“我来,我来。”一个满脸尘土的乞丐上前大呼。
小二一惊连忙补充道:“且住且住,若是输了,今天的元宵是要给钱的,不能白吃,你可带了钱。”
“带了,带了,今儿过节,奶奶们赏了我银子。”说着掏出身上黢黑的布袋子,放在桌上。
小二见此,放了心喊了一声,厨子给乞丐拿了一个大碗,装满了元宵,乞丐摸摸嘴,准备为十几天的口粮拼一拼。洛杨和华年也围了上来,洛杨负手望着乞丐,说:“华年,这乞丐赢定了!”华年看着乞丐消瘦的身体和干瘪的手,摇了摇头:“公子,这可说不定,你等着瞧。”
只见那乞丐狼吞虎咽,如风卷残云般吃了三碗,一碗十五个,三碗得有四十五了吧!洛杨嘴角上扬,道:“看吧!赢定了。”
华年邹起了眉头,没头没脑地说了句:“快了!”洛杨正疑惑,人群一声惊呼“啊!”乞丐嘴里喊着两个元宵,手里还抓着一个元宵,从凳子上跌到地上,开始“哇哇”地吐,胃都要吐出来了似的,几个好心人上前去扶着乞丐,给他顺气。人群捂着嘴四散走开,依然有爱看热闹的远远看着,估计想看看这乞丐到底会不会死。
洛杨歪着头看华年,问:“这是为什么?”华年对着公子笑了笑:“公子,你从没挨过饿,不知道饿了太久的人,不能吃东西吃得这么急,脾胃受不了。何况是糯米做的元宵?你吃九个就撑了。”洛杨想起早晨,母亲守着他吃了九个元宵,撑得想吐,赞同地点了点头。
说话间,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子跑到那乞丐的身旁,大哭起来。小二见场面失控,有点慌张,抓起地上孩子,吼道:“哪来的小乞丐,走走走。”小孩哭得更大声了,一边哭还一边嚷:“爹,爹,你还我爹。”
小二一听这情形有些不对,凭着多年经验,做出了判断:“呵!感情你俩乞丐合伙到“来仙居”讹钱来了!”说完准备开揍。
胃里的酸水也吐出来的乞丐,用力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放开我儿子,我认输,我认输。”
小孩见爹没事,挣脱了小二的魔爪跑过去抱住他爹,怯生生地躲在他爹身后。小二见此,也不好多少,抱怨了一句:“晦气。”走到乞丐的面前,不耐烦地说道:“把今日元宵的账结了,赶紧走吧!”说完又叫跑堂的把呕吐物打扫了,点艾草去味,时间尚早,灯会刚刚开始,吃元宵比赛依然可以继续。
乞丐拿过桌上的布袋子,红着眼,准备给钱,本想拼一拼,正月里让儿子吃点好的,没想到......乞丐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地翻开了布袋,里面空空如也,哪有什么赏钱,翻了三四遍,银子的影子也没有。乞丐悲恸地大喊一声:“菩萨瞎了眼。”小乞丐受爹爹的情绪感染不明所以地跟着哭起来。小二眉毛一横:“感情今儿是来吃白食的,兄弟们......”这架势,不把乞丐打残不罢休,要不然以后是个乞丐都敢到‘来仙居’吃白食。
“等等......”母亲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在外面多管闲事,但洛杨还是没忍住开口出声阻止,随后吩咐华年去追人。
小二闻声望向洛杨,见一白衣少年翩然立在不远处,绫罗绸缎,裁剪得体,一看就是富家公子哥,这类人一向是‘来仙居’的常客,自是得罪不起,于是底下身段,笑脸相迎:“小公子,有何吩咐?”
洛杨指了指乞丐,说道:“他刚才确实带了钱。”
小二想翻白眼,有没有钱不是一目了然的事儿?但碍于对方身份忍住了,陪笑道:“公子何出此言?”
“刚才过来扶他的人把钱偷走了!”洛杨高声道:“围观的各位,看看自己的钱袋子还在不在?”吃瓜的众人面色一惊,慌忙查看自己的钱袋子,顿时,周围一片怒骂声。好一会儿,心情平静后,把希望寄托在白衣少年身上。“小公子,知道我们的钱袋在哪?”
“自然知道。”
“拜托小公子帮忙找找。”
“早派人找去了,诸位不要着急。”
“怎么不急?钱不是你的,你当然不急。”一中年妇人,发现钱不见了,一肚子火气,听少年轻松的语气,气呼呼地道。
洛杨听言,嗤笑道:“是啊!钱不是我的,我不急,抱歉了,本少爷就此离开了。”说完作势要走。没想到,还没迈开步子,两三人围住了他:“小公子不能走。”
洛杨轻问:“为何?”
众人使了使眼色没有说话,那妇人摇摇曳曳地走到洛杨身边,没好气地说到:“我来告诉你为何,你知道有人偷了我们的钱袋,为何不告诉我等。”此言一出,附和声此起彼伏。纷纷表态:“为何不告诉我们?”越说越激动,仿佛洛杨才是偷了他们钱袋的贼。发现众人钱袋也有可能被偷时,也不过刚刚的事,那贼人早走了,洛杨没好气地开口:“本少爷又不是你们的家奴,没有那闲心替你们每个人看着钱袋。”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人群里的家奴们火冒三丈,又不敢直接顶回去,一人刻薄的声音响起来:“你跟那贼人是一伙的吧?”
这毫无依据,如此不讲理的话,居然有人说得出口?洛杨惊疑,更不可思议的是众人口风也开始跟着变了。
“你看他衣着光鲜,背地里可能真的是个贼。”
“啧啧啧......打扮得人模狗样,不知道偷了多少金银财宝。”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越说越离谱,最后竟然开口直接问洛杨要钱。“把钱还给我们。”“是啊!还钱,快还钱。”环视一周,见众人群情激愤,俨然一副审判邪恶的嘴脸,洛杨在这一刻深刻地明白了,人言可畏。或许这当中有人心知肚明,贼不可能是他,可是如果大家都说他是贼,那他就是贼。这样一来,丢失的钱财不就有人赔了?别人的名誉生死无所谓,自己的利益比天高。
有人壮着胆子来拉扯洛杨的衣袖。“滚开。”洛杨被彻底激怒了,他提起手中年华临走前给他的灯笼,像使剑一样指着靠近他的人,周身寒气四溢,瞬间从刚开始出现时温暖少年变成了地狱修罗。众人一生或柴米油盐,或花鸟虫鱼,或纸醉金迷,哪见过这样气势的人,吓得一动不动。推推嚷嚷地退了一大截。
小二见局势不可控制,转身进‘来仙居’禀报掌柜的,本来今日热热闹闹的一活动,被这一闹,不知耽搁到什么时候,怕是要挨骂了。但那小公子瞧着不是个好惹的角色,只能去请掌柜出来啦!
这小偷对地势极其熟悉,华年废了好大功夫,终于抓着了。一路上人山人海,行得极慢,赶到‘来仙居’门前时,就见少爷提着灯笼,指着众人,一副要杀人的模样,吓了华年一大跳,连拖带拉地把小偷扯进人群,急忙拿过少爷手中的灯笼:“少爷,当心灯笼,别又烧了。”
洛杨要被气死了,华年,你竟然只关心灯笼!
众人见华年真抓来了小偷,纷纷住了口,面露愧色。那贼先前被华年打了一顿,有些惧怕,自己主动把偷的钱袋拿了出来,众人一一认领了,想起之前自己口无遮拦的样子,红着脸底下了头,想道谢又不好意思开口。
洛杨拿了乞丐的银子,递到他手中:“四肢健全,为何当乞丐?”
那乞丐接过银子,眼里衾着泪水,谁能想到这样高贵的小公子,会出手帮他这样卑贱的乞丐:“多谢小公子相帮。”说完跪下来磕了响头才回话。“无田无地,无房屋,无亲友,不乞讨能做什么呢?
洛杨张口想说些什么,看见一旁眼神纯净的小孩,想每个人都应该得到尊重,最后只是说道:“好好活着,你儿子需要你。”乞丐望着白衣少年的背影,怯住了,这位小公子说的是“好好活着”,而不是活着。
华年提着灯笼走在少爷身旁,左顾右盼,从来没有如此悠闲地逛过上元灯会,看什么都很稀奇,什么都要参与一番。不知不觉,两人又走到放河灯的地方,许是天色更晚了,此处放河灯的人比刚才那处人更多,灯也更多,华年开心得不得了,像个孩子一样手舞足蹈。洛杨再不忍心打击华年,跟着华年一起买了许多河灯,放着放着觉得这感觉挺奇妙,玩得不亦乐乎,点灯、放灯、许愿。华年手上拿着最后两盏灯:“少爷,最后一个愿望了!”洛杨心满意足,接过河灯放在水里:“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华年也放了手中的灯:“我的愿望还是跟公子一样。”
两人今晚灯会逛得也算圆满,拍拍手,准备打道回府。不远处惊恐的嘈杂声传来:“走水啦!走水啦!救火,快救火......”两人对视一眼,向起火的地方奔去,赶到时只见火光冲天,火舌吞了两层楼的‘来仙居’,喜庆佳节,楼上楼下的食客坐了满堂,再大的店门也挤不出全部的食客,踩的踩,踏的踏,跳楼的跳楼。
“华年,想办法救人。”华年将手中的灯笼递给少爷。“少爷,太危险了,你在这里等我。”抢过身旁人的一桶水从头浇下,随后闯进了火海。
当华年看到地上烧毁的灯笼,内心一片慌乱,少爷,为什么你总是不听话?疯狂地在人群中找少爷的华年,欲哭无泪,抬眼却看见灰头土脸的少爷,怀里抱着一脏兮兮的孩子,向他走了过来,华年那一刻几乎忘了自己的身份,冲过去吼:“你为什么总是不听话?”
洛杨放下怀里的孩子,忍着痛:“因为我是你的少爷。”说完抬臂吹了吹烫伤的地方,确实有点痛,额头丝丝冷汗都出来了。
华年见少爷手臂黑红一片,一股又焦又腥的味道传来,瞬间红了眼眶,我骄傲威风的大少爷,你何时受过这样的伤?明明比我大几个月,却像个孩子一样让人时时刻刻都担心着,也不忍心再说什么,拉着少爷就要去医馆。
洛杨无奈的笑笑,没见过华年情绪这么激动,脸这么黑过,只好乖乖跟着华年。担心刚救出来的小乞丐无人管,顺手抱走了孩子。华年没好气的道:“自己都伤成什么样了,还管别人。”
“别生气了,受这点伤能救这孩子的命,值得的,如果是你,你也会这么做的,不是吗?”
华年闷着头,拉着少爷往医馆去,不想答话,却还是忍不住,最后停下望着少爷:“可是,可是......你是少爷啊!”华年终是忍不住落了泪,“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办?”说完撅着嘴接过洛杨怀里的小孩子。嘀咕到:“从来不知道爱惜自己。”洛杨看华年可可爱爱的,老老实实地跟着,不敢再轻举妄动。是啊!华年,我要是有三长两短,你怎么办?所以我一般不会有三长两短的嘛!
“你为什么会跑到‘来仙居’去?”华年问怀里的小乞丐。
小乞丐原本空洞的眼,听到问话,留下泪来,之后“哇”的一声,哭得惊天动地。华年无辜地看着少爷:“我没有掐他。”
洛杨邹眉,看着小乞丐脏兮兮的脸,想起刚才在火海好不容易才救下这孩子,说道:“这孩子还小,刚才他爹活活烧死在他面前,可能吓坏了!以后别问这些问题了。”
两人很快赶到了医馆,却也是人满为患,烧伤的人,陆陆续续送了过来,大夫奔忙于病患中,焦头烂额,像洛杨这样的轻伤,大夫直接给忽略了,华年怀中抱着小乞丐,见无法及时医治,更生气了,要是以后留了疤可咋办?少爷这么爱美的人绝不可以留疤。
洛杨看了看自己的伤口,邹起了眉头,可不能现在这样回去,母亲看到了,华年定要挨罚。“我来帮你吧!”一道清脆的声音传来,洛杨寻声望去,见一袭鹅黄衣裳的女孩子立在不远处,嘴角含笑,目光轻柔,手中提了一个木箱子,像一朵迎春花在风中浅笑。
女孩走到洛杨身边,看了看他手臂上的伤口,轻声解释:“今日受伤的人数太多了,师父把我们这些还在学医的徒弟也叫来帮忙了。”
“徒弟?”华年表示质疑。
女孩歪头打量华年:“你去救火了?快去医馆里领件干净衣裳穿,免得着凉。”说完对洛杨笑道:“我刚好会治你的伤,跟我来。”女孩找了一块空地,放下木箱,拿了一些药和棉花,开始给洛杨清理伤口。华年见此,放了心,抱着小乞丐去换衣服去了。
“一定很痛吧?”伤口包扎好了,女孩一边收拾药箱一边问。
洛杨感觉到伤口处传来丝丝的凉意,真诚地道谢:“谢谢你,你的药很管用,现在不那么痛了。”女孩浅笑:“好好养着吧!结痂之前不要沾水,戒姜辣。”
“好!”洛杨乖巧地答。女孩提着木箱准备去治疗下一个患者:“小公子,再见!”
“洛杨,我是洛杨,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沧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