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三日前王贵率军撤离朱仙镇大营后并未远去,而是在距大营五十里外的百塔寺村驻扎。百塔寺村因靠近百塔寺故而得名,东京失陷后金人残暴施虐村子沦落荒芜再无人烟,大军驻守后却有了人气。每日间大军日日操练,各种给养如流水般送至营中,与往日军中缺衣少食大不相同,军中长久积累的怨气渐渐消去。
王贵走在百塔寺藏经阁顶层的走廊,这里与其他地方不同的是没有任何士兵值守。几盏油灯忽明忽暗的亮光让整条走廊披上一层灰暗的颜色,走廊中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轻轻回荡。
“执拗!”亲兵王二官儿抢前了几步替王贵推开了一扇木门,里面等候的几个人立刻跪倒在王贵的身前。
王贵直接走到主位坐在蒲团上,王二官儿捧着一柄战刀在他的右首肃立。“各位兄弟辛苦了,路上可还顺利?”王贵对左首唯一的那个人笑着问候。
“大哥,不对,谢将主。标下幸不辱命---”此人直起了身子,冰冷的脸上露出些许笑容。此人原来竟是岳家军游奕军副统制傅选。“按将主吩咐,标下聚拢了这些军中兄弟前来投奔将主。并且标下愿以性命作保,他们皆会为将主赴汤蹈火!”
“拜见将主!”在王贵对面两丈外并排跪着的几个人齐声说道,看来他们已经对未来要遇到的事有了准备。
“起来吧!”王贵静静地说了一句后又把眼神转回了傅选。
傅选冲王贵点了点头,显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汝等在军中多年,原本军中给养匮乏已成常态,可偏偏岳节度又军法森严不许劫掠骚扰百姓。可怜吾等既要上阵杀敌可每日里兄弟们饥寒交迫,可谓血泪累累。如今,于将主军中粮草肉食不绝,兄弟们个个快活!吃谁的粮听谁的话,今后吾等并入将主军中自当遵将主大令!话已至此,兄弟们回营安置吧。”几人起身冲王贵行礼后默默退出房间。
王贵待听着几人的脚步声走远,从怀中取出一物丢给傅选:“这是官家赏的金裸子,换成酒吃或拿着耍。”见傅选要说话摆了摆手,“这里没有旁人,还是叫大哥吧。”
“大哥,今日吾领军离了朱仙镇到了大营,入了营不但兵器甲胄都换了新的还把几个月的欠饷补足。吃饭时兄弟们的桌上还上了肉食,大家眼都红了。”
王贵笑了笑,“夯货,兄弟们吃不好怎能练好兵。原先朝廷卡着粮草给养,为的不就是想熬鹰。如今,吾单独立军,朝廷想要的吾都给了,饷银粮草给养自是加倍的给,否则官家、朝廷想收兵权?痴心妄想!”
傅选听后直愣愣的看着王贵,“大哥,每日里军中催粮催饷,可朝廷总是借口国库空虚一拖再拖。就算运到了数量也差了许多---”
王贵站起身阻住傅选的话,摘下头上的金盔拿在手中把玩:“今日吾兄弟把话讲透,明看吾等数日前分道扬镳,实则数年前便已离心。鹏举军法严苛,偏偏粮饷常常拖欠,以致军中怨气滔天。只用严刑峻法难以长久,那时吾便揽了安抚军心的差事。吾手中有官家、朝廷给的粮饷给养做起事自是顺手,但和鹏举的情份也就薄了。此次分兵,吾实属无奈!”
“怎讲?”
“数年前,官家遣天使酬军,赐吾金束带。怎想带中藏有官家的密旨,旨中命吾收拢兵权以待天时。从此,吾军中便比其余兄弟们多了些许粮饷,无有这些粮饷吾怎能练此精锐?其余各军三五日一操,又粮草不济,兄弟们每日间咬牙坚持皆惧严刑峻法尔矣;吾军中粮饷不缺、肉食不断,兄弟们每日操练,虽然劳累却也快活。吾练兵之法学自前汉名将程不识,不识兵法讲的乃是军纪森严、却靠粮饷堆积,无粮无肉士卒身子怎能强壮?士卒身子强壮才可撑得住操练,操练间再讲军纪,士卒自是信服。鹏举军中看似战力颇强却不能持久,这便是每战数日不胜便需撤走的道理;而吾军则大不同,数年前吾麾下只占全军一成,可粮饷却占了三成,旁人只道吾喝兵血占空额,哪里知道吾用三成粮饷养一成之军。后来官家、朝廷无数粮饷似流水般专供吾军,吾这才扩军。鹏举每战之后便从吾军中抽调悍卒精锐,而吾具从之。只因吾知这些悍卒精锐只是惧于军法而不得不从,可人心具在吾处。前几日,两军分兵有多少鹏举军中悍卒精锐出走,人心如此徒之奈何!”
说到此处王贵将金盔掷于地上,走到傅选身边寻了一个蒲团坐下,:“外间只道官家软弱可欺,却不知官家胸藏锦绣。只道官家每日间读书理政,却不知官家本就知兵。官家在鹏举与吾之间选了吾,就是看中吾的兵法,有了官家、朝廷的支撑这才有了这等雄壮之军。大宋半壁江山沦丧,支撑数路军马外间只道国库空虚,哪里知道数十年前朝廷就有了应对之策。兄弟可知宗室有大小宗之分?大宗在北、小宗在南,小宗在江南经营数十载屯下了无数辎重钱粮。只是这些辎重钱粮控制在小宗手里,即便中原陷于金人之手也不曾动用。自从先太子崩后,官家收小宗庆国公次子养在宫中视之为储,这些辎重钱粮才用于选中的诸军。古有明训无粮不聚兵,吾等军中之将无粮无饷怎能聚兵聚将?只要吾等手中有粮有饷、有兵有将,谁敢视吾等武夫为无物?更何况---”
说到这里王贵看了王二官儿一眼,二官儿会意推门出去守在门外。王贵等他出去守住大门才继续低声说道:“更何况吾自三月前在颍昌府便有了一些准备,吾遣心腹人等在江南变卖许多军中储备,得来的钱财购置海船于海外勾连生意以备军资。待朝堂大事鼎定,吾便请旨再伐中原!”
傅选只听得惊出一身冷汗,用手擦擦额头冷汗问道:“为何不与岳节度明说?毕竟是多年的兄弟!”
王贵拿出一只手帕递给傅选让他擦去冷汗,轻轻笑道:“吾敢和鹏举明说?鹏举只知在朝堂忠君、只知于疆场拼杀,又与赵元镇交好,吾才与他明说,只怕赵元镇便知道了。那赵元镇与吾等本就不是一路人,士大夫何时将吾等武夫放入眼中?即便他与鹏举交好,只怕到时---鹏举的下场可想而知!”
王贵望向屋中仅有的一盏油灯,“鹏举之命犹如这灯中之火,全在那赵元镇何时熄灯!好了,若不必太过担忧。毕竟吾等多年兄弟,吾岂能不管?吾早已为鹏举备下后路,只看鹏举如何选?”
傅选也将目光望向那盏油灯,低声言道:“大哥,吾入军中虽然比不上那些老兄弟,但在军中时常受大哥护佑。岳节度几次欲以军法处置于吾,具是大哥求情才免于军法,那时吾便定下今后以大哥马首是瞻。前几日营中分兵,大哥遣吾于营中联络军中兄弟晚几日再离营,吾便知大哥待吾不同必有要事交代,讲吧!何事由兄弟来做?”
王贵抓住傅选的手,扭头凝视着他:“前几日颍昌府来了一营兵马,具是吾两月前新招之兵。这营兵马吾交于若手,定要按吾交代之法练之,营中给养吾自供之。切记,这营兵马乃是吾军中之新血,将来无数将校会出自这营兵马,也是吾等兄弟最后的依仗!最后的退路!切记!切记!”
只见昏暗的屋中两只手紧紧地握住!一盏油灯绽放出微弱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