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江宣抚使后衙花厅
韩世忠枯坐案前,面前摆放着两副酒具,厅中却只有他一人。
西军出身的韩世忠一生好酒,无论胜败有酒便须痛饮,但此刻他却有酒不饮,酒在人却不在。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征夫怀远路,起视夜何其?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相公,有信使到。”门外仆人轻声言道。
“带到书房。”
通往书房的长廊上,许多扶栏上的漆都已掉色,顶部画绘的花鸟更是斑驳一片。
虽说官不修衙,但朝廷每年还是会允许地方的官府截留一部分税赋用于修缮官衙,韩世忠作为一方手握重兵的诸侯,镇江府每年都会有一笔款子专供宣抚使衙门花销。
只是韩夫人在世时便立下规矩,这笔款子和府中节省下来的银钱谁也不准动用,专门用于补贴韩家的私兵。这些韩家的私兵虽挂着宣抚使亲兵的牌子,但兵随将走都是韩家自己的班底,韩家军的将校大都出身于此,这才是韩世忠立足军中的根本!
韩夫人虽已离世,但这些规矩还是延续下来,即便是韩家的族人也不敢违背。
韩世忠慢慢的走到书房门口,只见一个下人打扮的汉子在他堂弟韩显忠的陪同下趾高气昂站在门口。
“随某家进来!”韩世忠沉着脸一边说着一边进入书房。
进入书房后,韩世忠端坐在书案之后,面色冷漠的问道:“你家相公可还安好?”
“俺家相公还好!这是俺家相公亲笔书信,请韩相公览阅。”那汉子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双手递到书案上。
韩世忠伸手拿起书信,并未当面打开,而是仔细看着上面的花押。
旁边的韩显忠从袖中取出一个布袋,递到那汉子手中:“这是相公的一点意思!大哥先下去休息,等相公回完书信还要辛苦大哥!”
那汉子用手颠了颠手中的布袋,笑了笑便随着韩显忠走出书房。
韩显忠送那汉子出了书房,派了一个下人引着他到别院休息,等到那汉子走远才回身重回书房。
他刚刚走进书房,就见韩世忠一手颤抖的举着手中书信,另一只手将书案上精致的汝窑茶盏摔在地上:“贼子,安敢如此欺吾!”
韩显忠急忙快走几步,一把拉住他:“哥子,慎言!”
盛怒的韩世忠将书信扔到他的脸上,回身从条案上的刀架上拔出宝剑,狠狠地砍向旁边的花架上。
韩显忠拿起书信,只看得脸上一阵阵发涩,猛地一拳砸在书案上,枣红色的书案有一处的颜色变得更加鲜艳!
一直在门外守候的老总管听到屋内的动静,佝偻这身子推门而入。
“哥子,止慎制怒!夫人的话忘了?”老总管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韩世忠的身边,从他的手夺过宝剑。
韩世忠兄弟二人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老总管昏暗的眼神,盛夏季节的书房仿佛寒冬一般!
半天过后,韩世忠咬着牙低吼:“备笔墨!”
韩显忠哭泣着跪倒在地,铁打的身躯仿佛死尸一般透出一股死气!
临安景华楼
门口一队禁军执枪披甲肃立两旁,楼上雅厅一遍莺歌燕语,范宗尹和李回各自斜躺在软榻上,周围门下清客和歌妓饮酒作乐。
突然范宗尹拍拍手,门下清客和歌妓纷纷退下。
待房门关闭,范宗尹举起茶盏向李回示意:“少愚大才,此番助会之成就大事,官家可是龙颜大悦。”
“小事尔,一封书信而已。”李回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一颗剥好的龙眼放入口中。
“少愚,那韩世忠乃西军余孽又有救驾之功,怎被若吃的死死的?”范宗尹有些玩味的笑着。
李回一口将吸吮了几下的龙眼吐出,端起矮几上的茶盏,轻轻饮了一口:“粗鄙武夫,哪识得圣人大义,一个妓子足已!”
范宗尹伸手拿起一个果子,放在鼻边嗅了嗅,随手扔到地上:“何意?”
李回放下茶盏,取出手帕擦了擦手:“梁氏几年前在楚州被完颜宗弼虐杀,至今尸骨仍在金人手中,只要把她弄回来,韩世忠还不得对我们感恩戴德,哈哈哈哈!”
东京留守府
完颜宗弼端坐大堂之上,亲信重臣安坐在两旁。
完颜宗弼手中拿着一封书信笑道:“暗子来信了,南贼快撤军了。”
众将一片哗然,一名偏将有些诧异的问道:“不会吧,都快打到城门了,撤军?这些南狗子不会傻了吧?”
宗弼仰天大笑:“军将们不想撤军,可他们的那个朝廷会逼着他们撤的!只是他们这次都快把我们逼死了,现在想轻轻松松撤军走人,笑话!”
紧挨着宗弼帅案的一名偏将起身,接过仆人手中的茶汤送到宗弼案前:“郎主,能否和大家说说?”
“好吧,还记得几年前韩世忠的小娘梁红玉那个妓子吗?我们把她的坛子给她汉子送过去,剩下的事自有人办好,我们要集中力量追击撤退的宋军。只要岳家军被重创,东京城就在无隐患,哈哈哈哈!”
听吧,这名副将脸色苍白的说:“那坛子谁送去,去了可就回不来了。”
“废物,当初虐那小娘时个个往前冲,怎么这会儿软了。”
“郎主,那可是杀妻之恨,何况那小娘死的太惨了,她那汉子非拿刀子把人活劈了不可。”
宗弼端起茶汤,笑道:“好啦,这种事还轮不到尔等,孤自有安排,退下吧。”
“嗻。”
桃林山无名洞
一小队金兵气喘吁吁地来到半山腰,眼前的平地生长着一棵巨大的古树,绿色的枝蔓不断向外延伸,构成一个巨大的树伞。距离树伞边缘不远处,一棵倾斜的杂树长在陡峭的山体上。
“就是这里!”带队的偏将用手指向那棵杂树。
几名金兵挥动大斧砍去杂树,找到了被掩盖的洞口,挖去洞口的泥土石块之后,一座阴暗得让人发冷的山洞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偏将带头走向山洞,就在即将进入山洞前他忽然停住,阴郁的脸色几乎要拧出水来。
沉吟了片刻,他挥手让身后的金兵进入洞中,而他只是在洞口等着,有些颤抖的身体出卖了他的心情!
半个时辰之后,十几名金兵互相搀扶着走出山洞,打头的一人手中捧着一个白色的骨灰坛。
偏将接过坛子,将它放在地上一块早已准备好的红布上,旁边的一个金兵慌忙打开手中的油伞。
“你可以和你家的汉子团聚了!”偏将跪在地上楠楠轻语。
朱仙镇岳家军大营
两名值守士卒站在望楼上,忽然见到远处一匹快马急速冲来,当即敲响警钟“铛、铛、铛”,一队夜不收冲出营门迎了上去。
两盏茶时间,夜不收归营,队官下马吩咐:“抬着这个兄弟去见相公。”
在岳飞大帐外,岳云接过夜不收递上的竹筒,核对完花押后走入大帐:“父亲,韩世叔急信。”
中军王贵营帐
一名商人走入大帐,弓着身子低声道:“见过大人,张相公命小人送一坛好酒与大人。”
王贵依靠在一张榻上,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商人,矮几上的酒坛和书信他看也不看!
半晌过后,王贵突然吼道:“滚出去。”
“是,大人。”商人一边说着一边笑着慢慢退出营帐。
一直守候在帐外的亲兵,有些疑惑地看着远去的商人,不知帐内发生了什么!
突然帐内传出一道冰冷的声音:“二官儿,帐外五十步内,杀无赦!”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