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卿,此去务必将岳卿家召回。个中厉害卿已查之,望卿思之慎之!江山、社稷权在卿手,朕及宗室之血脉全托付于卿!”
“元镇,若与吾素来不和,但朝廷大事不可于私情有染。太祖太宗开创江山不易,然待吾等士大夫历朝历代罕见,汉唐之后以文御武乃吾朝巅峰,元镇当思之来之不易!若与那岳鹏举交往过密,吾知,官家也知,但仍以元镇为使,若——”
“赵大人,此番前去军前望若谨记文武大义,不可使祖宗家法毁于汝手,当记陈桥之事不可再演!拜托,拜托——”
“赵兄,此去军前见了鹏举,务必让其撤军。大宋兵微将寡,其手中大军乃吾朝不多之精锐,万万不可失陷。一旦失陷,何以震慑金人,何以平定四周宵小。此番大事,全在兄之肩头!”
“赵鼎,此次官家派汝召回岳飞,当以霹雳手段速战速决。一旦有变,武安军承宣使王贵当可大用,必要时——”
“元镇兄,此军悍卒乃吾手中不多的西军残部,领兵之指挥乃吾之心腹,如何做事他已知晓——阅之即焚!”
赵鼎在营门之外默默不语,脑海中不停的思索。久久之后,“鹏举,为之奈何、为之奈何!唉——”
一名虞侯走近身边:“太尉,时间过长恐有不测,是否——”
赵鼎冷言道:“等。”
虞侯沉默片刻,低声道:“太尉,营中杀气冲天,恐——”
赵鼎望着营中北伐大旗:“唉,准备吧。等等,无有吾之令不得擅动!”
虞侯施礼后悄声离去。
大帐
岳飞坐在案后的帅位之上,注视着帐下这些手足袍泽,心里犹如溪流般流过往日一幕幕影像:自从在河北从军做敢战士,与辽军殊死拼杀,为复幽云而战;后因父亲亡故回家守孝,期满后投刘浩大人再入军中,受命入忠简公部下,又入黄潜善大人军中,直到重回河北归入张所大人军中任中军统领;受张相公之命率军归入忠简公麾下,在汜水关与金军拼死一战,惨胜而归升任统制,进驻东京;率军驻宜兴,练兵四载,平定刘豫之乱,升任清远军节度使,成就岳家军赫赫威名——如今,北伐只离旧都东京数十里,多年夙愿“请官家还宫旧都,迎二帝回返中原”就要实现,可如今——
大帐左列
王贵虽为武将但身穿一身文官袍服,在他左右众多将校围列旁边。
他默默无声,他们鸦雀无声,与对面沸腾之声形成鲜明对比。
“王统制,说说吧?”岳飞罕见的冲着王贵拱拱手。
王贵望着岳飞,苦笑:“相公——,唉!鹏举,看在众多兄弟——,血流的太多了!”
岳飞闻听后,眼睛直直盯着王贵:“汝——”
王贵扭过头,低声答道:“鹏举,兄弟们不多了!”
岳飞脸显狰狞之色:“十年之功,付诸流水!”
王贵眼睛看向大帐外:“天下终究是官家的,吾等能怎样,敢怎样!”
岳飞猛地起身:“百姓何辜!”
王贵依然看着帐外:“朝廷认得的是士大夫,不是百姓!”
帐中沉默。
岳飞自帅案后走出,手中握着佩剑剑柄:“可终是百姓供养朝廷。”
王贵还是看着帐外:“供养只是供养,百姓和朝廷之间还隔了士大夫。”
岳飞松开了剑柄:“那些大人——”
王贵低低的声音:“士大夫是士大夫,百姓是百姓,不能混为一谈。”
岳飞眼睛紧盯着王贵,王贵迷离的眼神专注的看着帐外,仿佛哪里有什么东西!
半晌过后,王贵终于回头看着岳飞:“你我二人皆来自百姓,所以你我只是一介武夫!”
两人对视,岳飞低语:“怎能这样?”
王贵正了正头上的乌纱:“事实如此,天下是官家的,是士大夫的,奈之如何!“
岳飞紧紧握住佩剑剑匣:“恢复中原在此一举!”
王贵抚摸着身上的官袍:“奈之如何!”
“此次北伐之后还能北伐吗?”
王贵再次扭着头看向帐外:“奈之如何!”
“这是最后的机会,最后的---机会!”
王贵低声应着:“奈之如---何!”
岳飞仿佛泥塑一般呆立,帐中的众人全都瞪大了眼睛看着王贵,仿佛眼前的王贵是一个陌生人,即便是站在王贵左右的将校!
王贵稳稳地坐在胡凳上,脸色如常,只是他握着金束带的手握得更紧了!
记得在上一世,他被迫交出兵权被圈禁在临安。每日里唯一可做的事,就是回忆以往的经历。
那时的他是真的为自己的政治水准感到羞耻,作为一个可以做到一军副帅的将领距离一个政客的政治水准差得太多了!
当初他是真的被一军之主的位子蒙蔽了双眼,他从未想过他真的可以坐稳那个位子吗?
利益动人心!
直到被圈禁多年之后,他才明白他只是一个棋子,一个用完之后就被抛弃的棋子!
至于为什么这么快就被抛弃?那只是因为他没有足够可以自保的实力!
等到他明白了这一点,实在是太晚了!
好在老天又给了他重活一次的机会,上一世圈禁时的反省让他的政治水准已经可以应对如何做一个好的棋子,只有做好一个棋子才有一丝机会攀上那条成为棋手的险峻之路!
他清楚满朝文武的籍贯背景和他们身后的势力,更是在上一世仔细研究过那些顶级政客是如何发迹的!
譬如说现在,作为当朝太尉的赵鼎赶到朱仙镇前线根本就是一个陷阱!
这是一个将主战派一网打尽的陷阱!
但这只是朝中以秦桧为首的主和派安排的陷阱!这可以从之后赵鼎和岳飞两人所遭到处置看出来,岳飞被处死而作为主战派领袖的赵鼎只是外放。赵鼎外放之后,秦桧的党羽几次弹劾于他,全部被赵构驳回,赵构更是加派禁军予以保护,是保护而不是监视!
这只能说明赵鼎赶赴军前这件事,赵构这个皇帝只是顺水推舟促成此事,但他从未想过废掉主战派,而是想用这件事来敲打主战派来平衡朝中的局面,便于顺利的和金国和谈,为大宋争取更多的时间。
赵鼎外放,岳飞处死,宋金和议成功,赵构有足够的时间重整禁军!
皇帝和朝廷有了能够直接控制的禁军,王贵和岳家军也就失去了利用的价值,而王贵和岳家军又没有足够让人顾忌的力量来自保,王贵被圈禁,岳家军被分化瓦解,顺理成章!
作为一个过来人,当王贵静下心来复盘整件事情,这是最合理的解释,也可能是真相!
在上一世的最后几年,王贵每次想到此事都会扼腕叹息,早知如此,他当初就不会——
现在重活一遍,可以让王贵重新做出选择。现在的他可不再是一个仅仅只知道领兵的将军,反而更像一个政客,一个政客和将军相结合的军阀!
他不会再相信张俊的保证,更不会再相信赵构这个皇帝的君臣不相负这种鬼话!
当你有用的时候,予取予求,没有不答应!当你失去利用价值的时候,你的性命就在人家的手里,想什么时候拿走就什么时候拿走!
所以重新来过,王贵的目的就非常明确,尽可能的展现自己的价值,让那些大人物知道自己可以为他们做很多的事,而不是做完一件事后就被放弃。
在为这些大人物做很多事的过程中,尽快的提高自己的实力,尽快的成长起来,尽快的可以自保!
经过上一世的经历,即便之后许多事情会改变,他只需要牢牢地把握住一件事——自己的实力!
自己的实力越强,自己才能够越安全,才能够走的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