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棠听见这话,感到很是不妙,她现如今已是明白,那人,达奚雪的生母已被达奚寔和达奚雪放弃,她自重生归来后,虽不说日思夜想,却也时时刻刻不忘让达奚雪了断亲缘,可现如今他真的这么做了,反而心里又为他感到难过。
“我……从前喜欢过一个人……”
唐棠慢吞吞的说着,既吃力又犹豫:
“他家里情况很糟,我从前不知,只苦求他垂怜,后来,铸下大错,很是后悔。”
唐棠眼中又见泪光,但却流的悄然无声,似乎在极力压抑着心里的种种,她看着达奚雪,似是能从那双瞳子里看见一道道嶙峋的伤口。
“哭是没用的,很多东西,或许随着时间会流逝殆尽,但也有很多,历久弥新,年复一年,深烙心底。”
“啊,所以你才会总是那样笑。”
达奚雪理了理唐棠散在地上的头发,看清了她眼里的疑惑,却没回答,而是伸手,揉了揉她的眉心,按散了她蹙起的眉头:
“有用的,我是个同父亲一样的人,我们都会把她忘了。”
快想想!
快想想!
有什么可以帮他的!
唐棠在今天上午还十分想要看见达奚雪做下杀母的举动,但是现在却只一心想着要怎么帮他渡过这个难关。
三个月!白露军每年只存在三个月,前世未必没有达奚寔放弃自己爱人这一件事,可是达奚雪应该是做下了全然不同的选择,所以才会被关三个月,直到无双城半毁,达奚家灭族,江湖上都未见过达奚雪。
易蓁毒害达奚寔,扶持达奚冉上位,达奚冉谋害易蓁……达奚冉!
唐棠念着这个名字,她本只是个糊涂又擅妒的女人,可情急之下,唐棠却突然想到曾经在城破之日,有个满身刀痕的人出面救下了她,如果那个人就是达奚雪的生母,唐棠打了个冷颤,迫不及待的开口想要印证自己的猜测:
“城主将易蓁与……那位夫人都关了起来,但是镜湖依附长安城这一举动,相当于给黄粱谷一计重击,所以城主不能直接对易蓁有什么动作。你说易蓁仍可对夫人下令,就是说那位夫人对易蓁极愚忠,若以达奚冉要挟,自己主人的女儿,用她要挟那位不自伤呢?”
唐棠的话越说越流利,这个法子其实很烂,但谁叫这个事本就是个烂透顶的,它未尝没用。
想到这,唐棠有些高兴,她的脸上隐隐生了些喜色,似乎在为自己想的的这个办法感到自豪。
“哦。”
达奚雪低下头,束成马尾的发辫随着他的动作从左边倾泻洒下,形成了一片黑色的帘子,遮住了唐棠视线中的清明蓝天。
“你是说,就好像现在那女人做的一样,她拿我娘来威胁我,我用她女儿去威胁她的影身?”
“是的。”
唐棠开口,她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诧异的发现已经微微可以控制肌肉了,便也随之点了点头,眼中带着天真的欢喜:
“她,那位夫人既然根本不在意除易蓁外的人,易蓁因镜湖势大不可动,那同易蓁有血缘的达奚冉便是最好的威胁工具,易蓁能让夫人自伤,达奚冉也可用来威胁她。”
达奚雪没再说话,失去了光明后,这样的角度让唐棠看不清他的面容。
“是个好办法。”
直到唐棠的手指都能弯曲以后,才听见达奚雪这么说。
随着他起身,光明也重新回到唐棠的世界。她看见达奚雪笑了,真挚又欢喜,便真心的觉得自己的办法真是好极了。
“我去找达奚冉。”
为什么要自己去!
“我的药效要过去了!”
唐棠听见达奚雪的话,猛地提高了声音的喊。
“药效?嗯,还疼?”
达奚雪好像没明白唐棠的意思,递过来了一个询问样的眼神。
“不,不疼了,我,我可以一起去。”
唐棠狠狠地摇摇头,压着自己的那点小心思,怯怯的开口。
“别闹。”
达奚雪看了唐棠一会,蹲下身子,按住她皱住的眉心,同她说道:
“你想活着的,不是吗。”
达奚雪走在苍竹林间的小径上,脚下踩着凹凸不平的鹅卵石,脚步不算轻快的向竹林中央的习武场走去。
这个不大的习武场,下面是空的,就关着自己的生母,那个名叫做易蓁影的女人。
他对唐棠叙说的时候,一直用影身或是那个女人,导致唐棠也只能用含糊的“夫人”去称呼她。
唐棠从没问过,不过她并不那么擅长隐藏情绪,达奚雪很轻松的就能看出来是因为她以为,自己对那女人有爱怨交织,因此才不愿道她名讳。
其实不是的。
他只是很嫌弃,易蓁影这个名字,十分、特别、极度的嫌弃。
小路尽头,必然会在此处习武的达奚冉。
她周围散落了一地的稻草人,每个上面都贴着一张名为“海棠”的白纸,粉面含煞,双眼怨毒,明明是张清纯又俏丽的脸蛋,却被这等神情给毁的一干二净,活像是颗老鼠屎,毁掉桌极品好宴。
达奚雪无意去探寻达奚冉的自毁经过,毕竟他自己也是摇摇欲坠,自身难保。
“长姐。”
出声的时候,正逢达奚冉捣拳提腿,有道是:横扫千军如卷席。周围可怜的稻草人连一招都接不下,在她狠辣的腿鞭下纷纷断裂。
达奚冉猛地听见达奚雪的声音,脸上还带着愤怒,但是她惊悸的意识里徒地冒出一股羞赧和欢喜,娇躯一僵,立刻收回了腿,手忙脚乱的整理着衣裙,用手理了理发,小脸泛红,声音还带着些气喘,但却明显能听出她放缓了声,荡起清韵绝美的笑,又甜又软的道:
“小雪,你终于来了!”
达奚冉想邀请达奚雪去院子里坐坐,尝尝自己学会的点心,听说他近来越来越嗜甜,她便学着去做那些甜腻的点心,每日都做,都放在厨房里,只想着有哪一日能叫他尝一口。
但是这些是都不敢说的,有心问他为何来,有什么事,来干什么,却又担心因这样的话,让他听来不喜,觉得无事就不能来,日后便不再来了……
达奚冉的心像是要被今日这意外的惊喜填爆了似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达奚雪,耳朵尖泛起粉粉的红色。
“我今日想同长姐谈谈,娘的事。”
达奚雪说着,像是忽略自己情绪一样的无视了达奚冉那激烈的情感:
“母亲说,我若同江湖上的人结交,每见一人,她便让娘自划一刀,可我明日要去白露军,军中人再少也要见上百人,这岂不是说娘要死了吗?”
达奚雪的声音听着有些苦恼,就好像已经想到了那悲伤的未来,半垂着的眼眸含着凄凉,连下颚都隐约生颤。
达奚冉恨不得把自己都给出去的,此刻见到达奚雪这样的模样,心更是疼的紧,她最爱的便是达奚雪笑起来的模样,只是最恨的是那笑从来都与自己无关。
如今乍闻得这样的事情,想到他既然来这里,寻自己了,便是觉得自己能帮他什么,当下便什么都不管不顾了,连忙跑过去,一只手握着达奚雪的手,一只手半环着他,相依偎在一起,声音极柔和的说:
“这事的确是阿娘做的过分了,你需要我怎么做?怎样都可以。”
“长姐,听说过我娘吗?”
达奚雪借着发问,脚下动了动,从达奚冉的怀里游了出来,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
“我娘便在下面,她是极遵从母亲命令的,长姐是母亲的女儿,不知能不能同她说说,不准让她自杀?”
“这又有什么难的!”
达奚冉没有想到,达奚雪此次前来,只是为了让自己说上一句话,心中顿时十分怜惜。
她的喜欢一向是“自食其力”的,但凡达奚雪给她一星半点儿的情绪,都能叫她编织出一场延续一生的美梦,此刻听到这个要求,第一反应也是如此,只想着是达奚雪不舍让她同母亲对持,又实在不愿亲娘死了,才勉为其难的过来寻她帮忙,可是又十分忧虑她与阿娘的关系,这才提出了这样简单的要求。
一时间暖流自心房蔓延了达奚冉的整个身躯,纵然达奚雪面上依旧不见什么情绪,可她那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瞳中是伤感又欢喜,已经不觉得是对自己抗拒,反而似是能瞧见这冰冷薄冰下的浓烈感情。
阿娘,他母亲,我……
想到三人的身份,达奚冉不禁心中怜惜更甚。
他得是怀着多深沉的情感,才能勉强在我面前维持镇定?怪不得总是不见笑颜。
达奚雪本只是冷脸,并不当达奚冉那七情六欲喜怒哀乐轮番浮现的脸是张人脸,只把她当做易蓁影的命吊命的汤药。
哪怕就女人来说,达奚冉娇柔和英气汇聚成了让多数男人无法拒绝的诱惑,他也从不在此列。
只一心等着达奚冉干净把话说了,赶紧给易蓁影吊命。
便看见达奚冉幽幽一叹,不知又想到了哪里,满目怅然的道:
“长辈的事怎么能牵连到你呢?这话我现在就去说,你,你该多笑笑的,以前……我很喜欢你笑的。”
达奚雪蓦然一惊,脸色倏忽色变,控制不了的生了煞气,怨毒的双眼骇的达奚冉惊恐的连步退后。
达奚雪想说些什么补救,可是达奚冉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勾着他的魂,把他的伤疤再度撕开,淌出的脓血都在嘲讽他的卑劣下作恶心的行为。
周围好似有无数影子,女人的声音不再娇柔而是带着满满的讥诮与厌憎:
懦弱的男人!
可怜的工具!
可怜的笑话!
我怎么会喜欢上你!
我的命,还我命来!
……
“哇”
达奚雪一声,喷出口暗红色的鲜血,大脑一片混沌,便失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