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奕宸感到怀里的人好像有了动静,忙止住哭声,低头看,见她微微睁着眼,喜极而泣。
他刚才见她手臂渐渐垂下,手指也渐渐松弛了。还以为她去了,把他吓得魂儿都快飞走了。
林知忆只是觉得太累了,就想休息一下,而且睁着眼和没有睁着眼都一个样儿,索性就闭着眼。
可耳边的声音一直响着,让她不得不睁开沉重的眼,去告诉他,她没走。
就算她可以长眠了,被他这鬼哭狼嚎地闹着,她未必会走得安息。
他低头,看着怀中的女子,一双灰色的眼骨碌碌地转动,没有一点光泽,仿佛那双眼的主人也在极力得想看看他。
可怎么转,她都看不见他,看不见,这世上的一点光亮。
看着这双眼睛,他想起了她以前的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那双眼黝黑、清澈、明亮。
仿佛不曾染有世尘的情感,让人感觉到的只有那股单纯的气息,也让他曾经一度地沦陷过。
他凝视着那双眼睛,在那里,他常常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正在他的脑海里折射出林知忆的痛苦,仿佛每个日夜,她都是在痛苦,绝望中度过的。
现在的她,疾病缠身,双眼还失去了光明,从此,在她的世界里没有了多姿多彩的生活,有的,只是一片黑暗。
她以前经常跟他炫耀她的眼睛,是那么的清澈,那么的明亮,那时的她,是该有多自豪啊。
要是她现在,看到自己的眼睛是这个样子,她一定会抓狂的。
是啊,她曾经拥有一双明亮、锐利的眼睛,那双眼睛看到了尘世中一切美好的事物,喜怒哀乐、悲欢离合。
甚至,在她的双眼内,让他读懂了赞许、自信的目光,鼓励的眼神……
就算他看到了,也还不是会抓狂吗?
那矫健的步伐,如今也已蹒跚而行,曾经那双明亮的双眼,清澈的目光早已不复存在了。
如今,在她的双眼中,慕奕宸看到了孤寂、迷茫,和,颓废……
低头,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低声沙哑着嗓音:“林知忆,我以后就做你的眼睛,好不好。”
他没有问,而是直接答了。
她的世界从失去光明开始,等待她的就只有黑暗,她的世界永远不会再有其他的色彩。
他听到了她眼里的落寞,似乎也读懂了她内心的哀伤!
慕奕宸抿着嘴,弓着腰,蹑手蹑脚地,一步一步慢慢地靠近床。
将她盖好被褥,他静静的坐在凳子上,认真地给她朗读她还没有看完的民间故事录,默默的念着里面的故事。
直到,他看见她安详的睡容,均匀的呼吸,才合上书,双眼注视着熟睡中的林知忆。
眼里噙满了泪水,时间仿佛静止一般,凳子上的他,默默地坐着,闭着双眼,好似小孩睡着的模样,那样的安静。
只是与小孩儿不同的是,他面上满是愁苦,还有一丝恐惧。
微风从窗户里吹进来,还传来树叶沙沙的声音。
他拾起凳子上的民间故事录,再轻轻的为她盖好被褥,站直,看了一会儿,转身,默默离开……
冬夜渐冷,铭儿在火炉里加好碳后,又悄悄退了出去。
等她再次进来正要给林知忆喂药时,在她床边坐着一个男子。
看那朦胧中的身影,估摸着是慕奕宸,也就没怎么进来打扰,识趣地离开。
里屋,慕奕宸正端着一碗药,喂给林知忆,温柔地看着她,说到:“我知道这药很苦,但你也要喝。”
他没有像以前那样甜言蜜语地哄她喝药,而是用着没得商量的语气。
慕奕宸不理林知忆蹙着的眉,一道冷光一直射着她。
将药吹到刚刚好,喂与她,温柔道:“药虽不好喝,但能保命。”
果然,林知忆乖乖张开嘴,喝了下去。这几个月来,她一直都在喝药,药苦得她都没什么知觉了。
所以,这药,其实也不是很苦,刚才的那些,一切都是她的伪装而已。
把药喝完后,林知忆又睡了,可夜里寒得很,让她又开始咳嗽起来。
刚开始,她还能忍着,可越忍,她咳得越难受。
睡在她旁边的慕奕宸被她连续不断的咳嗽声吵醒。
起身为她倒了杯水,虽后面慢慢好了,但断断续续的咳嗽,让他们两人整夜未眠。
第二天,慕奕宸又去了宫里,忙到夜里才回来。
原以为今夜他不会在西院儿留宿,也就早早歇下。
可深夜里,有人从身后揽住她的腰,正当她欲反抗,闻到那股熟悉的香味儿后,才松下警惕。
他头埋进林知忆的颈窝,她身上独有的味道儿沁入鼻翼,沙哑着嗓音:“我不累,你不用担心我。”
昨夜因她一直咳嗽,她们两个都没有睡着。想着他一天又跑出去忙,精神状态会不好。就让源儿在外面拦住他,可没想到他又进来了。
“你一定要好起来,好不好?”
那一刻,他声音颤抖,把她搂得更紧了。
林知忆没有任何动静,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答他,毕竟,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又怎能去答应他呢?
若这事儿由她主宰,她又何必去喝那些苦药作践自己呢?
可慕奕宸还在喃喃低语:“一定要好起来,一定要好起来。你答应我,答应我,好不好?”
林知忆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但还是点了点头。
她点了几次头,才发现,他不是在问她,而是在问他自己。
一直沉淀在他自己的情绪里,脸紧紧贴她的后背,轻声抽泣着。
有那么一段时间,她觉得后背发凉,像是被褥没盖好,冷空气进入,又像是,衣服湿了的那种冷。
一连几天,慕奕宸都在西院儿休息,期间李湘然前来探望林知忆,说同为翎王的女人,有必要为了慕奕宸而联络她们俩人的感情。
被源儿三言两语就给打了回去,没有见到过林知忆,自然也不会知道她的身体情况。
慕奕宸为了她的事不被人知道,借她好玩儿的个性说她去某个地方游玩儿去了。
回来的日子也还没确定,说她什么时候玩儿够了,就什么回来。
实则上,他把林知忆送到一个神医那里就医,因为她现在身体虚弱不堪,实在不易多走动,就息在了神医那里,也方便她能安心地接受治疗。
有时候他想她了,也是要等到夜里,快马加鞭来看一下她的睡颜,又在天亮时赶回翎王府,怕人怀疑。
后来,事情多变,他也就没有去看她。
日子久了,她也就会站到屋的最高处,看着大夫指给她的方向。
只要不下雨,她都会站在那里,等着那个人出现。
“你怎么总是出来,还不赶紧进来。”
一道责备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虽字句里是责备,语气里却冰冷。
林知忆扶着栏杆,缓缓转身,侧侧头,似在说什么,可他还是那副样子。
“我可不想你快好了,又染了风寒。”
他的声音声音很有磁性,显得很稳重,给人一种安全感,感觉很踏实。
她不知道是不是他是大夫的原因,让自己对他格外得信任。
似乎他说多了,不愿再与她说,上前,粗辱地将她拖进去,完全不把她当一个病人来看待。
或许,这是她觉得安心的理由之一吧。
脚下还没站稳,他又递一碗东西给她,碗上的温度快速传到她的皮肤时,她就知道这是药了。
除了药他会如此积极地递给她,还有什么地方值得他积极的呢?
大夫见她愣着,似乎有些不大高兴:“怎么,我还会放毒药不成?”
林知忆在心里骂他: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
若他真敢放,她也真敢喝。
她,就是这么豪爽!
见她将碗里的药喝得一滴不剩,高兴地接过碗,毕竟作为一个大夫,最高兴的事就是病人把自己的药喝光。
这毕竟是对他的一种肯定,也是对作为大夫的他的一种尊重。
林知忆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但他们两人却彼此尊重对方,日子相处得也还算愉快。
在深山里,她日日夜夜接受大夫的治疗,终于,她眼睛看得到了,可当光太亮时,她眼睛会觉得不舒服。
后来,她也能开口讲话,只是嗓音沙哑,口齿不清。
半年多后,她终于完全康复,重回翎王府。
可她不知道,她不在的这些日子,她的生活已经在开始慢慢改变。
刚回府,丫鬟们不再叫她翎王妃,而是,太子妃。
当时她正在下马车,以为是林雅丽来了,嘴角噙笑,颇觉得讽刺。
还以为是生下个男子,向自己来炫耀来了。
不予理睬,正要往府里走,一个掌事的姑姑前来谄媚:“太子妃,您终于回来了,奴婢们可都想着您呢。”
林知忆停下脚步,侧头看她,皱眉:“你叫我什么?”
掌事姑姑还以为是自己什么地方做错了,让她捏把冷汗。
翎王被封为太子,她是翎王的正妃,自然得叫太子妃,可刚刚自己叫她,没有半点不符合礼数啊?
可想着她这半年多都在外面游玩儿,定是不知道翎王府早已不是昔日的翎王府了,现在的翎王府可是威武得很呢。
掌事姑姑低头谄媚:“您现在是太子妃了。”
您现在是太子妃了……
太子妃?
还没等林知忆来得及多想,那掌事姑姑又说道:“难道太子妃没有觉得今日的府与以前的府有什么不同吗?”
闻言,林知忆猛然抬头,当看到门上挂着的扁,上面金色的三个字耀武扬威地向她炫耀着。
太子府……
慕奕宸是太子殿下……而她,是太子妃!
她第一反应没有觉得这是喜,而是睁大瞳孔,心里一片慌乱。
林知忆简直不敢相信,这半年多的时间竟然可以改变这么多人的命运。
愣了一下后,她二话不说,又感紧上了马车,命令马夫:“快,快去太子府!”
忽然意识到什么,又改了口:“去以前的太子府!赶紧的!”
话音刚落,马车快速穿过街道,卷尘而去。
留下一脸懵的下人们,愣愣地站在那儿,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