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的梧华殿,深夜。
“娘娘为何一直盯着那支红烛看?”
“嘘,那可是陛下与娘娘成亲时用的那根红烛。她存了好久呢,一直都舍不得用。”
“那现在怎么又舍得用了呀?”
“物是人非了呗,人都留不住了,还流这个死物做什么。算了,我们当下人的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床上,女子一动不动地躺在中央,微风习习,常常刮起她的床纱。
红烛高照,虽只有一支在床头,却也,异常明亮。
“娘娘,您一天都没有进膳了,起来,多多少少进一点吧。”
穿着绿宫女服的丫头站在床前,低着头,见没什么反应,她又慢慢抬头,看着那道孤零零的背影,实在是可怜。
“娘娘……”
等了好久,床上的人儿还是没任何动静,退到桌旁,将晚膳撤掉,悄悄退下。
林知忆睁开眼睛,血丝鲜红,眼角滑落一滴泪,顺着轮廓,从左眼流到了右眼。
初流是烫,流进右眼时,已是,冰冷。
一直盯着远处,燃烧的红烛,突然,晃了神。
那一声一声的“忆儿,我绝不负你”的誓言游荡耳边。
那一幕幕的场景,真像昨日。
起身,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剪刀。
外面的人听见叩门声,值班的人打开后,看见林知忆站在那里,吓了一跳。
虽然他是一个男子,胆儿有点大。
但一看到林知忆身穿一身的素净白衣,那一头散发,搁谁,谁不怕。
“娘……娘娘。您是饿了吗?我这就去给您找吃的去。”在转身之间,一道弱弱的声音止住了他的去向。
“剪刀。”
元彬愣了一下。
“娘娘,您饿晕了,我马上弄晚膳来。”
“放心吧,我不会做傻事,源儿她们还在你手里呢。”她的笑容里,带着几分苦笑。
她能走吗?
他们扣下源儿他们,不就是为了禁锢自己的吗?
元彬想了想,把剪刀给她。
刚得到剪刀,她立马关好门,谁也不让进。
元彬急了,若她出了什么意外,他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慕奕宸砍啊。
所以,他坚决要进去。
“娘娘,您若不让我进去,那剪刀奴才是要收回的。”
林知忆停下脚步,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字一句地说:“林家的儿女共沾巾,我岂会这样了了自己的性命。你若执意要进来。”
她走近他,扯着他的衣袖往下拉,直到他的耳朵到自己嘴边,她才撤去力道,可任然没有松开。
嘴角勾起,眼角满是笑意。
在旁人看来,有些暧昧。
“我会让你,名声‘大噪’?”
元彬侧头,还没侧得过来,就被她手中的力道止住。刚好视线可以看到一旁的丫头们的神情。
她们见他们这般,早就低下了头。
元彬知道,她这是让自己为难。
而且,他来的时候,沈阳就告诫过他,最好不要得罪这个女人。
虽他不知道沈阳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但他是聪明人,看到慕奕宸经常来这儿后,也就明白了沈阳的话。
把她要的东西给她后,她立马将门关上,外面的喧闹声也都被隔绝了。
明日就是封后大典,他的身边也就有了一个皇后,而她,也就是是个小小的蝼蚁。
门关上的是整个世界,在门合上的时候,一切又恢复了她习惯的静。
清冷,才是她现在该有的生活。那些门庭若市的日子,都是一场梦。
像她这样的罪人,怎会有那般风光?
有,那一定是在梦里。
看看这个房间,跟以前相比,除了那些宫女外,什么差别也没有。
她,还是那个人人尊敬的林知忆,那个嚣张跋扈的郡主,那个温暖善良的翎王妃,那个无比高贵的林皇后。
原来,这些都是梦……
她剪下烛芯,想着以前的种种。
……
“忆儿。”
忆儿……
那是她父亲,在遇到危险时,才会唤她的那个字,那是她母亲,宠爱她或无奈时才会唤的那个字,那是她哥哥,在带好东西,给她时,才会唤的那个字……
此刻,被另一个男子唤着,是出于什么,她却,不知道……
爱吗,不会的,他只爱他自己。
恨吗,不会的,他没有理由恨她。
可怜?
还是现在有利用价值,他还得这样欺骗她的感情?
哼!她曾被这个极度熟悉又极度陌生的声音唤得意乱情迷,舒心极致……
真是讽刺啊!
慕奕宸上前,试图将她手中的剪刀夺走,不然那微弱的烛光都要被她剪灭了。
这屋里只有这一支,随着烛光的摇晃,屋里也开始忽明忽暗。
可令他心凉的是,他的手刚触碰到她冰冷的手背,她就像被什么极其恶厌的东西碰一样,赶紧缩了回去,还用衣服擦了几下手背。
她所有的动作,他都看在眼里。
心里,莫名一痛。
“我们谈一谈吧。”
这是他们这么久以来,最平静的一个晚上。
“好啊,你想谈什么?”他也不想再继续那冰冷的关系了,他需要退后来让他们的关系回到以前。
虽然他明知不可能,但他也要试一下。
他已经冷落了她两年半了,不想再冷落下去了。
她两眼黑洞,眼神好像看穿了他,看到他身后的那扇窗,黯然神伤。
“你放过我吧!我也放过你。”这是她这两年半里跟他说的第一句话。
他还,还以为…以为是帮她恢复她位置的一些话,或是求他,让铭儿和源儿回到她身边,又或许是,求他,不要让知恩上战场……
他做了那么多事,就是为了她能主动开口说一句话,可她呢,是说了,他也成功了。
可却不是他想听的那些话,反而是自己无法与她聊下去的话题。
“我现在没有林家了,没有什么雄厚的背景了。我们林家,是罪人,被诛了九族。我,林知忆,三生有幸得你庇佑,现在才能用这残废的身子,在这世上苟延残喘得活着。”
她曾是多么不可一世啊,现在说着自己的事,都可以这么平静。
慕奕宸掌拳握紧,膝上的龙袍都被弄皱了,静静地听着,她的,平静。
“谢谢您,陛下。”那陛下二字,可是她用尽全力,才从她牙缝里挤出来的。
这是她第三次叫他陛下!
第一次,是他登基前的一个晚上,她是这世上,第一个,叫他,陛下的人。
第二次,是他下令诛她九族,她用自己的肚子里的孩子威胁他,放林家一条生路时,叫他的陛下。
第三次,是决定与过去做个了解,才叫他的陛下。
日后,世上再无奕郎,只有,陛下。
不知姓,不知名,只有代号。
“您,做了一件特别明确的事情,就是封她为后。”她语里尽是平静,没有一点瑕疵。
屋里,又开始忽明忽暗了,她的影子,时而变大,时而变小,虚幻得很。
仿佛,下一刻,她就随这烛火消失一般。
“真的,她真的很值得,她为你付出了这么多,的确应该得到你的全部。”
下一刻,她腰身被一道有力的大臂环绕,把她紧紧地贴着自己的胸膛。
他感到她又要开口了,把她转过来,用手死死地摁住她的后脑勺,把她的脸摁在自己起伏不定的胸膛上。
他也想平静地当她什么都没说过,就像这两年来,她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那般,他也想自己只是太累了,出现的幻听。
可……可胸口的慌乱,起伏跳动的心,在告诉他,刚刚那不是幻听。
“忆儿,你明明知道,我跟她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们……”
慕奕宸想跟她解释清楚,自己与她之间的感情没有第三个人可以插得进来。
“太后,是你什么人?”
没等他解释完,她果断打断了。
这才是她今晚要问的,前面说的那些,也不过是让他不快而已。
听闻她在问他与太后之间的关系后,手松开了她,捧着她的脸,让自己看清楚她的眼神。
“你不都知道吗?”
他与太后什么关系,她是最清楚不过了。
“你是说我以前知道了,还是现在知道了?”林知忆迎上他的目光,只为看懂他。
与自己同床共枕了四年的丈夫,以为自己很了解他,没想到,他竟然是个带着面具生活的人。
人生百态,她眼里都没他,有的,也只是他愿意扮演的。
“这问题很难回答吗?”虽没咄咄逼人的气势,却比咄咄逼人还让人手足无措。
他怎么也想不到,她会问他这个问题。
过了好久,他才平静得回答:“她是我姨母。”
说完后,他反而还轻松了许多,好像心中刺终于被拔走一般。
她紧紧闭上眼睛,什么也没有继续说,安静,又回来了。
“忆儿,忘了吧,忘了所有东西,所有事情,所有人。好不好?”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松开过她。
林知忆没有回答他,他等了好久也没有等到她一声嗯,等来的,是她喜欢的雷电交加的雨夜。
听着雨声,无头无尾地说着:“佛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
慕奕宸慌了神,眼眶一红:“那我就去求佛,求她让你留在我身边。忆儿,我相信,前世的五百次回眸,会换来今生的相伴,而不是相离。或许,为了今生的这次相遇,我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忆儿……
忆儿,是她这辈子觉得最讽刺的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