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起匍匐在已经干透草丛中的枯叶,不知要将它拽向何方,叶片拂过之处,满眼皆是一片萧瑟:干涸的水潭咧开无数狰狞的大口,试图饮尽这世间每一处残留的液体,周遭皆是枯死的朽木,扭曲的身形述说着不堪回首的往事。
一只年迈的花斑鹿从低矮的木丛里钻出,骨瘦嶙峋的身体犹如被人挖去了血肉,整块腹部塌陷得能让人看清骨架的整体。
那具依然留在世间的空壳上,一双浑浊空洞的双眼死死揪着眼前曾是乐园的水潭。它俯下身,去舔舐那曾经的甘甜,去啃咬那过往的嫩绿。
一股被日阳烤焦的土腥味滑入喉咙,无知可悲的畜生,它不知道这样做只能让它更快与死神相见,与它的同类相拥。
“自从几年前的“阳裔”那天起,已经有不少的地方变成这鬼样子了。”一把尖刀划开老鹿的脖子,淌出的鲜血被大地飞快地吸吮殆尽,老鹿几乎没有反应过来便倒在地上,至少这样的死法要比渴死强些。顺着尖刀滴下的鲜血往上看去,一件挂满了尘土的灰褐色风衣映入眼帘,方起洋低声道:“这里本该是西疆草原和南夷接壤的地方。”
身后,一位身着斗篷罩头的白衣的女子蹲下身,一边用手缓缓合上了老鹿的双眼,一边低声呢喃着什么。女子身旁,凌晓倚靠在陷入地面一尺有余的重剑上,安静地听着女人的祈祷,她的声音很好听,宛如初春才解冻的小溪,流淌过露出水面的石头时轻轻的“叮咚”声。直到这一刻,空气中的凝重才有了些许的缓和,一路上这位栖叶族的主母好像和方起洋有仇似的,不仅全程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连正眼也没有给过方起洋,凌晓不知道,也不敢问。
“应该是上游的树林大面积枯死导致河流干涸了。”方起洋撵了撵手里的沙土:“这才多久啊……”
凌晓明白方起洋此刻不断提到的“阳裔”究竟指的是什么,那是御界近二十年间突然出现的天灾,据说那一日,天地变色,血染苍穹,狂风大作,宛若猎犬的咆哮,野马的嘶鸣。却又在顷刻间,一道惊雷撕裂了天幕,吞噬了星辰,惊扰了云海,万里的乌云飞速向着御界的中心“天塔”聚拢,像是痴狂的信徒疯了似的为某种高于自己的存在献上信仰。
那一日,“阳裔”便在那片乌云中诞生了,那是一颗夺目的光球,璀璨到几乎可以与御界的太阳相称,它静静地挂在天顶上,周遭层云环绕,宛如一位神明的子嗣。当日,御界天塔最高统治委员会出面,召开天塔区的国民会议,宣布将这个突然出现的神迹称作“阳裔”,意为“太阳的孩子”。
不过,这个孩子与他为御界带来光明和温暖的父亲不同,它更像是一位狂暴的君主,肆无忌惮地压榨着御界上的一切。
曾经,御界之上流淌着一种名为“御之气”的能量,它作为万物的核心流淌在每一种生物的体内,构成了整个御界的能量循环,于人类来说,它可以帮助人类引导天地中的能量,做到一些正常无法做到的事,例如举起比自己身体还要重的巨石,又或者可以远程操控煮锅的汤勺搅动。
而在御界上,不管什么生物死后,他们体内的“御之气”会再一次流入大地,化作植物的养料,而植物又为生存在御界上的生物提供赖以生存的御之气,对于御界来说,这本该是一种动态的平衡。
但是“阳裔”的出现,却打破了这个平衡,它贪婪地吸食着整个世间的御之气,本该循环在天地间的御之气在短短的几年内就流入了它的身体,随着一年年的过去,无数专家学者对其进行观察,发现它竟然比出生时大了一倍有余,而且这些年间,也不乏激进者对其施展过诸多方式的进攻,结果皆是徒劳无功。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御界的专家忙着处理“阳裔”的事情的时候,另一边的噩耗传来,在阳裔出现后几年出生的孩子,大部分失去了“御之气”,凌晓,便位列其中……
因为“阳裔”的出现,摧毁了无数人原本生存的根基,打破了他们本有的生活规则,加上日益短缺的资源,御界近年来也是大小战事不断,曾经废除的奴隶制也开始兴盛起来,更多的地方需要这种可用作战争的“一次性用品”来维持自己优渥的生活,这便是凌晓猜测家族被灭门的原因。
另一边,在多国不断的战事下,另一种曾经被埋没的职业开始重新登上历史的舞台,他们便是现在方起洋所待的势力“雇佣兵”,雇佣兵的生财之道在于发战争财,核心操作就是哪里有战咱去哪里,就算对面战壕里蹲着他二舅那也得打。
但是方起洋却是其中的异类,他从不参与任何入侵战争相关的活动,只是帮助某些商人做些穿行沙漠或者接点猎杀鬼魅的任务,凌晓曾经问过方起洋,为什么不接那些收益更高的委托,明明现在这些工作工资少的可怜不说,还经常被老板拖欠工钱。但这好心的建议却被方起洋一顿负重长跑伺候,从此便养成了多听少问的习惯。
就在这时,一声尖利的惨叫惊动了周遭的空气,凌晓抬头望去,却发现方起洋已经离去数十步远。
不远处,一位年纪仅在十岁左右的男孩蜷缩在一棵尚有几片绿叶的大树下,周遭居然尽是凶神恶煞的鬼魅,听闻身后响动,一只鬼魅猛然回头,来不及看清来者,一只同类的头颅就遥遥飞出数米之远,喷溅的鲜血模糊了它的视野,朦胧间抓挠面部时仅仅听到布匹猎猎作响的声音,以及同类撕心裂肺的尖叫。
凌晓的视野中,且看方起洋纵身跃入,手里的刀刃不知何时已经出鞘,流光闪烁间,方起洋已经砍下一只鬼魅的脑袋,在头颅落地之前,刀锋一转,绕出一道暗金色的弧线重重劈在地面上,周遭瞬间炸起无数尘砂。
尘土模糊了凌晓的视野,同时也让鬼魅失去了目标,在凌晓再度看清方起洋的身影时,方起洋撩起的刀刃已经纳回了刀鞘中,且看尘埃落定,哪还有什么凶神恶煞的鬼魅,不过一堆无言的尸首罢了。
那只被血染了面的鬼魅,猛然从斜里冲来,凌晓刚要喊出声,却看那鬼魅的躯体在半空中化作两截,落在方起洋的脚边。再抬头看方起洋,那家伙居然还撇着嘴角抽着烟,好不自在。
但此时的方起洋心中却有着不少的疑问,明明只会在沙漠中生存的鬼魅,却突然出现在原本曾是森林的地方,应该这么执着地追到这里吧,方起洋看向主母的方向,却在那斗篷下感受到一阵刺骨的恶寒,整得他连忙把视角投向地面的鬼魅身上。
本该一刀毙命的尸体上,却充斥着无数细小的伤口,有的像是才愈合一般。
就在这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飞散的尘埃,凌晓的鼻子抽动了两下,猛得打了一个喷嚏惊断了方起洋的思路,这时的他才反应过来去寻找刚才的受害者,只见那少年缓缓站起来,一步一踉跄得走到方起洋面前。
“还好吧。”方起洋叼着烟笑着“叫什么名字?”。
“嗯……”少年低着的面庞闪着几点光芒,“谢谢……我,我叫赵立宝……”
“你是这附近的村民吧,这些东西出现在这附近多久了。”方起洋踢了踢身旁的尸体。
“不,不知道……”少年抓着衣角颤抖着,似乎是惊吓过度导致的。
“你是这附近的居民吧,我送你回你们的村子如何?”方起洋蹲下来,用尽可能不会惊吓到小男孩的声音缓缓说道。
小男孩没有说话,机械地点了点头便转身往村庄的方向走去。
“这孩子看来还得缓缓……”方起洋站起来笑着,没跟后面人打招呼就自顾自得跟着小男孩走去。
走在队伍最后的凌晓看着已经离去的三人,揉了揉自己的鼻子低声道:“奇怪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