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擦了擦眼泪,指着那些士兵的衣甲,对六阿四道:“阿四,想办法,至少让他们都能吃饱穿暖吧,经略司那里我来想办法。”
六阿四心说果然是因为这些浙兵!他也委屈,大明朝的军需供给体制,虽然比倭寇是要强多了,也比较集中,可是很多地方还是照应不到的,像部队的衣甲供应这些,原本都是各路兵马自己筹备的,入朝之后有什么需要的,再向经略司这边申请,其实就是要花钱来买的。不过大明地方大,国力雄厚,经略司手里的军需物资堆积如山,尽可调拨给各军使用。浙兵之所以这么寒酸,很大原因应该是他们自己没有向上面提出申请吧!
但是他不敢辩驳,王子晋的所作所为,还有他取得的那些成绩,早就得到了六阿四的尊敬,现在王子晋眼泪都掉下来了,这还不是他的失职?当即没口子地答应,原本这是要经过经略司的,可是六阿四掌握着后勤管理的大权,哪怕到现在还没有正式官职,仅仅顶着个义州总兵官署幕僚的身份,他想要拨出几千人的寒衣来,也不费什么事。
他们说话时,也没有要背着那些浙兵的意思,自然句句都落在几个士兵的耳中。当兵的都很简单,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见到王子晋落泪,又听到他吩咐手下要保证自己兄弟伙的寒衣,几个兵的眼神登时不同了,透着那么激动和亲热,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还是没有主动上来攀谈!
王子晋也不来挑惹他们了,只是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平复了自己的心绪,望着营地的方向,忽然神情一动:“来了!”
只见营门开处,几十骑飞驰而出,片刻到了近前,引导的就是刚才回去报信的那把总,他到了近前,高声道:“来者通名!”
王子晋情知这多半是正主到了,否则这把总不会要自己先报名。他便先下了马,以示敬意,随后大声报上自己的姓名:“下官王子晋,官封九连城守备,忝居游击将军之位,早在六月便已经入朝作战,后奉圣旨,前往东瀛宣示圣意,刚刚回返至此,听闻浙兵乃是当年戚少保遗泽,天下精兵,故而前来拜望,以观军容军威,不揣冒昧!”
这一串说出来,不知道的还罢了,那几个高级将领都是面露惊容。别的不说,就单单是六月入朝这一点,就叫任何人都不敢小觑,那就是第一批入朝和倭寇交战的明军了!见王子晋是先下马再说话,又很有来头,几员将领觉得很有面子,也都纷纷下马走上前来,为首一人通名报姓,正是此次率领三千浙兵入朝和倭寇作战的浙江游击吴惟忠,剩下的都是他的副手,多半是些都司、千总之流。
这时候就显出王子晋善于钻营的本事来了,别看他这个游击将军放到京城狗屁不算,但是在这里,他居然和统领数千大兵的将军平起平坐!这吴惟忠看年纪少说也是奔五十的人了,搞不好还曾经在戚继光手下训练过,人家凭着一刀一枪的战功从下面上来,几十年也就是个游击而已,王子晋用一年的时间,就走完了吴惟忠半辈子的路程!只不过说到兵权,他可比人家要差远了,到现在手下也就是这十来个人,还都是云楼帮他养着的。
话语虽然客气,可是吴惟忠对待王子晋还是透着疏离。也不怪他,这事透着就奇怪,王子晋和他们是八杆子都打不着的,好好的干嘛跑过来观什么军容?正经是王子晋的官职,九连城守备,这一听就是辽东的军官了,浙兵入朝以来可没少受辽东兵的气,被逼到这穷乡僻壤来挨冻,也是拜辽东兵所赐,对于王子晋又能亲近到哪里去?
王子晋见事不谐,他挠了挠脑袋,看看周围,向吴惟忠低声道:“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就是你我二人。”
吴惟忠看看他,一个白面书生,别看个子高大,一看就是没经过什么血腥厮杀的人,自己恐怕一只手都能料理了,还怕什么?总也是个和自己平级的将官,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便回头向自己的部下挥了挥手,然后跟着王子晋到了一边。
周围二十步都没什么人了,王子晋方道:“吴将军,说来惭愧,下官六月入朝,从九连城、凤凰城,一直到义州这里,大军军需都是下官一手操办,粮草囤积,道路营房的整修,也都是下官料理的。在下官的心中,让入朝的我大明健儿吃好睡好,后顾无忧,便是下官的抱负所在了。今日刚刚从东瀛扶桑出使回来,到了义州便听说将军所率浙兵远道而来,然而却衣甲短缺,营房也找不到,下官是惶恐惭愧,无地自容,这趟是向将军你请罪来了!”
吴惟忠起初听到王子晋的身份时,脸色相当之难看。他们来到朝鲜之后,颇受点排挤,倒不是李如松歧视他们,而是在数万辽东兵之中,这几千浙兵的存在显得太另类了。他们说话的口音不同,长相不同,吃的东西口味也不同,其中很多人甚至连马都不会骑。在辽东兵的眼中,这些浙兵哪里像是合格的军士?
地域的差别,以及由此而来的歧视和偏见,直到后世也从没见少过,大明这个时代就更加难以避免了。浙兵就是吃了这个亏,和辽东兵之间产生了许多小龃龉,都是些提不上筷子的小事,真要说触犯了什么军法,双方也都不沾边,反正就是过得很不愉快。
这种事情多起来之后,双方彼此看得就越发不顺眼起来,最后闹到了李如松面前。身为大军主帅,李如松本该是一碗水端平了,可是辽东兵中许多都是他的家将家丁出身,可以说李家的富贵荣华,还有他本人的战功前程,都指望这些家丁家将们支撑着呢,试问他又如何能做到绝对的公平?最终,吴惟忠因为得不到李如松的支持,愤而率军离开了义州大营,跑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扎营,已经有七八天了,全军上下真是吃尽可苦头!
如今忽然冒出一个人来,说是担负着大军军需,你叫吴惟忠这心里的怒气怎能遏制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