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常是惊堂木一敲,先给自己壮壮胆,再喝口茶润润嗓子。
那小世子爷自醒后一言不发,楞楞的从蓝府走回了德王府,见那府里府外围的重重官兵面色煞白,却也滴泪不下,轻飘飘说一句:“合葬吧,去找人订口大的棺材,要紫檀香的,月儿姐……”
“郡主也和父王母后葬在一起”
死了好啊,都死了。
宫里的圣旨很快下来了,云言夙跪在一口巨大的棺材前,也没有去看来的公公。
辽公公不气不恼,心里念一句可怜:“今儿就这么宣旨了,咱家先说,世子爷您这旨可得接,再难受也得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德王爷此生积德累仁,令闻嘉誉,卑宫菲食,家弦户诵,为皇家尽心尽力,战场上雄姿英发为家国立下汗马功劳,如被奸人所害与成德夫人双双殒命,令朕大悲而泣,幸有遗孤言夙于世,朕为补偿”
辽公公语气一顿,看云言夙还是一副目无喜悲的样子,大叹:“赐东部良田万亩,爵位赐封岳穆君,世袭德王位赐封号夙,银钱万两,钦此”
“夙王爷,接旨吧,这可是双爵位封号,史无绝历,无上荣光啊”辽公公笑,随后见云言夙也笑:“臣,接旨”
那笑的有些明艳的眼,叫辽公公看出了挡不去的杀意。
“夙王爷,奴才好心劝您一句,人死不能复生,您还没过个些日头,放下过去,这荣华富贵,可数不尽呢”
“滚!”
辽公公脸色一青,冷笑:“咱家多嘴”,说罢领着人出去。
看这些白布围着的德王府,辽公公呸一声,捏着嗓子:“不识抬举”
原本的海荣堂是德王府的大厅,接待来往贵人,如今冷冷清清,摆着一口巨大的紫檀木的棺材,只有云言夙一人跪在火盆钱,一张一张往里面递纸钱,外人不敢进来,莫说外人,带大了云言夙的管家也是只得跪在堂外,过了五六十年的老人家,泣不成声。
“不许给本王哭!”
云言夙的声音吓得管家抖了抖,他俯首,想小世子从小温柔如玉,如今一声本王无喜无悲,实在是世事无常,叫人悲悯!
蓝陌被云言夙的侍卫拦在了门外,她求着侍卫:“云初哥哥,你让我进去,让我再见姨娘一面”
“蓝小姐回吧,没有世子……夙王爷的命令,谁都不……”
云初话没说完被蓝凌一记手砍刀弄晕,蓝凌叫蓝陌进去,自己挡着侍卫。
那场屠杀,德王府死了九成的人,蓝陌一路过去也没什么人拦她,倒是她自己没敢跨进去。
“滚进来吧,母妃生前疼你没比疼月儿少”
蓝陌颤抖着腿,未等走近便重重跪下,一个劲磕头小脸弄得灰扑扑的。突然眼前出现一双锦绣的鞋子,她害怕的要大叫,那只脚狠狠踩在蓝陌头上:“乖陌儿姐,流民暴乱,仇家巡门,你且告诉哥哥,陌儿姐知道些什么?嗯?”
云言夙脚踩着蓝陌,抬脚蹲下,手掐上蓝陌的脖子,记忆里云言夙温润的眼睛里一片厉色,蓝陌且不说他从小疼爱着,更是因着姑苏氏与母妃的情分与他有一纸婚约,如今就这样直直被他锁喉,本就狼狈的脸上通红,像是快咽气了,说不心疼是假的,但是……
“陌儿姐,哥哥告诉你,你知道那棺材里除了父王母妃还有谁吗?还有刚满两岁的月儿!”云言夙低声嘶吼,他不哭,他在忍,从小锦衣玉食,备受宠爱的天之骄子,如今仿佛被困在了这一方天地里。
皇帝给他这么高的位子做什么?不就是想让这天下人瞧一瞧崇高德尚的德王爷一家子都死了,留了这么个儿子,凭借着父亲的功德荣华一生。
他云言夙有什么本事?出了这德王府,便是让百姓砸死都不为过!
他一脚踢飞蓝陌,冷眼相看:“陌儿,你且恨,恨着哥哥这一脚”
德王爷战场出身,一身武艺叫这天朝儿郎折服,云言夙从小馋跟着父亲习武,踢蓝陌这一脚也是加了劲的,蓝陌被踢飞在地,直接一口血吐出来。
像块废弃的烂抹布,好不狼狈。
她头晕眼花,胸中剧痛无比,试着睁开眼,怎么也睁不开,一张嘴又是一股腥甜。
陌儿有话要和你说,言夙哥哥,你过来,你过来好不好。
求你了。
终于能睁眼,到看言夙还是跪在棺材前,蓝陌看着那棺材,没有任何花纹,就是一口黑乎乎的棺材,看的人压抑。
言夙那面上平平淡淡,实在是让人看不出情绪,蓝陌躺在地上动不了,她想问问,你怎么不哭呢?你为什么不哭呢?!你死了吗!
云言夙前年养了只鸟,日子挺长的,小鸟,养了半年,后来死了。
那一次,蓝陌就看见他哭了,边哭边把鸟埋了。
想起哥哥在船上说的话,蓝陌像是明白了什么,但她太小了,明白的不多,只是想着王妃姨娘没了,月儿妹妹也没了,娘在家哭成了泪人但也不能来看她们,以后生活好像变了。
言夙哥哥不哭,她想哭,但她疼死了,没力气。
蓝陌哭了,像小鹿一样一抽一抽的,哭着哭着又笑了。
又哭又笑,恐怖如斯。
“记得,记得,陌儿记得了,记得哥哥这一脚,咳咳,呵呵,但是陌儿,不恨啊”
声音有气无力,蓝陌翻了个身,看着天上要是下雨。她想起来说书楼先生有些不着道的诗句,但是哥哥不喜欢她听些有的没的,不太记得了,好像是什么来着……
花开两生面,人生佛魔间。
蓝陌一偏头,见那往日素来白衣似雪的少年,着一身黑衣,浩瀚星眸下血色翻涌,像极了那是她瞧见的湖水。
蓝陌一直不出来,蓝凌实在担心,直接带着家仆闯进了海荣堂,看见蓝陌如同死尸一样躺在地上,大惊失色:“陌儿姐!”,飞身过去抱起蓝陌,眼底痛色,大怒:“云言夙!”
“哥哥”蓝陌支撑着力气,叫蓝凌:“走”
轻轻一个字,仿佛抽走了蓝凌所有的力气,他抱起蓝陌就离去,走至门时停了下来,冷色道:“云言夙,君无错,臣无错,陌儿亦是无辜,再会!”
云言夙又添了张纸钱。
本王说有错就有错,天下之人,皆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