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炼前世从未接触过武学,但却聪慧伶俐,资质尤佳,记忆力强悍,每次府里吩咐他出去采购物品时,哪怕品种再多,他也不用记在纸条上,随随便便就可以记得很清楚,所以对那些使过的招式、动作,他都能很快模仿出来,不过有的经过脑中记忆里知识的融合之后,变得似是而非,和府里的弟子练起来不太一样,他也不明白,也无需明白,但他却很认真,虽只用了一年多时间,对那些招式却几乎全部了然于胸,虽然知道招式,但对于怎么应用出来还是一窍不通,就好似一个什么都懂的建筑师,让可这个建筑师去绑钢筋,就是门外汉了。
“嘻嘻……”一阵女子的笑声打断了沈炼的思路,接着又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沈炼心头一热,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向那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
这是一片梅林,雪现在已渐下渐小,梅树上犹有一团团雪飘落而下,树枝压得很低,一层层被顶起的雪加上那素白的腊梅,还有那艳红的红梅,织成一片怪异的云彩,香气很淡,但却很舒服,就像那银铃般的笑声一般让沈炼觉得舒服。
沈炼把那只猪腿包得更紧了一些,很小心地从雪上踏过,奈何脚上的那双鞋早已经被雪浸湿,此时,他只得把鞋带扎紧而已,雪很深,但沈炼没有觉察到,他的心神已完全被那串笑声所迷醉。
两年前,他便知道,自己做了一件不该做的事,那便是偷偷地爱上了这笑声的主人——李崇的四女儿李青梅。两年前,他也是被这笑声所吸引,这是一种具有魔力的笑声,纯真娇媚而富有磁性,不知为什么,沈炼对这笑声特别敏感,特别陶醉,他不是擅于表达爱意的人,前世如此,这辈子则有过之而无不及,更因为他知道现在自己的地位,总有一种自卑在心底回荡。
李青梅声音美,人更美,秀眉细长,斜向两鬓,衬托得那眸珠乌灵亮闪,有若寒夜的明星,天地之间的灵气似乎全凝于两道秋波之内,荡漾着让人心醉的温柔,有若美玉般亮洁的脸,在寒气的催逼下竟泛上一层淡淡的红润,微张的小口,吐出如幻的轻雾,配着笔挺而圆润的鼻子,构成一种震撼人心的美。长长的貂皮披风,紧裹着紧身的冬装,显得颀长大方,此时天真顽皮的模样更是让沈炼陶醉,完完全全地陶醉了。
突然,沈炼觉得一阵冰寒,一团雪从树上飞坠入他的衣领里,沈炼醒了过来。眼前,雪团纷飞,李青梅正和几名丫头打雪仗,冻得通红,却有欢悦之情溢于言表,活力十足,更显出一种青春的风采。笑声不绝于耳,只把沈炼看得心动若狂,只可惜那股自卑的感觉总让他不能冲上去,他几乎忘记了陈老头之约,静静地立于一棵梅树后,偷偷地留恋着李青梅的欢悦。
寒冷似乎离他很远,只有眼前这一副动人的场面,李青梅和三个丫头似乎并没有发现他,只是一个劲地在雪地里寻找乐趣。
“师妹,原来你在这里!怪不得我找不到你。”一个清越欢快的声音传了过来,然后从走廊中跃出一名英俊不凡的青年,眼神很亮,很深邃,就像隐藏着无限的秘密,挺直的鼻子给人一种孤傲不驯的感觉,薄薄的嘴唇之间喷出狂热的气息,整个脸型给人一种深藏不露的感觉,他便是李崇的大弟子。
“佟师哥,是你呀,找我有事吗?”李青梅的声音是那样温柔动人。
而沈炼呢,心却似乎被人捅了一下,他知道这佟承畴追李青梅已经很久了,而且骄傲得很,对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趾高气扬,呼来喝去,似乎他便是这个家的主人一般,沈炼最讨厌他,也因为佟承畴是他的情敌。可他知道,论功夫,他敌不过佟承畴,论家世,他更望尘莫及,他虽然自信人品绝不比佟承畴差,可在这个世界,这些又算什么呢?又有谁重视这些呢,所以痛苦总是折磨着他,只有酒,才可以减轻他的痛苦,也因此坚定了他要学好武功的心意,他练功很吃苦,可是他有些丧气,又有谁指点呢?空有一些架式又有何用,每天沈炼都在练习最基础的功夫,站桩,腾跳,每天他都会起得很早去跑步,练习臂力……这些是他所能做到的,他扫地也很认真,他把扫把行动的路线和轨迹都顺着那些剑式的轨迹去运动。
他把劈柴也当作一种练习,那样可以练习臂力、角度与速度,所以在后院中,没有人不尊重他。他的体魄很好,那些同龄的伙伴对他格外羡慕;他做事的态度认真,那些门中长辈们很是欣赏;他够义气,够朋友,而且随和,也便和一些老头子打成一片。可是沈炼没有一刻能将李青梅的影子从脑中抹去,而且越埋越深,越酿越酸,他从来不敢对人讲他的心事。
沈炼曾想过离开七星门,出去闯江湖,可是他有些割舍不下那分迷恋,同时他也在储备盘缠,一年多来,为了出七星门闯江湖这个念头,他很少花钱,把每一个铜子的零花钱都攒起来,当然在七星门中做下人,每年至少可以积下二十多两银子,虽然这对有钱人只是微不足道的数目,但对沈炼来说,是实现梦想的基石。
“师妹,我知道你最喜欢无暇的白色,特来找你堆雪人,却不想师妹兴致如此好,竟在这里玩耍!”佟承畴欢畅地道。
“佟师哥只喜欢练剑,难道对雪也感兴趣吗?”李青梅淡淡地笑问道。
“怎会呢,师妹你对什么有兴趣,我自然便会对什么有兴趣啦!”佟承畴嬉皮笑脸地道。
“师兄,请注意言辞!”李青梅微嗔道,而三个丫头此时吓得不敢出声,只是静静地听着两人的对话。
“我真是出于一片至诚呀,师妹,难道这么久了,你还不知道我的心意吗?”佟承畴真切地道。
李青梅一阵沉默,然后咬着牙低低地道:“佟师哥,对不起,我有些冷,不想再玩雪了,你自己去请便吧。”说罢转身欲走。
佟承畴脸色一变,但还不死心地逼上了两步,靠近一些沉声道:“难道我真的这么不值一交吗?”
沈炼心中大喜,但也大恨,这佟承畴也太可恶,真恨不得赶上两步,把他狠狠地揍上一顿,但沈炼有自知之明,这佟承畴虽然尚未在江湖中行走多少,但其剑术和名头之响,早已有很多人知晓,因为七星门虽然地位超然,但总免不了有人会上门挑战,而这些来挑战之人无不是江湖中的好手。李崇身为七星门门主,对于挑战者很少出手,只是让佟承畴一手代劳,甚至连韩天峰都未曾出手过。李崇还有一个儿子李正庭,当然李正庭还小,才不过十四岁而已,也便很少出手,但谁都知道,李崇在李正庭身上花的心血很多。
李青梅把头低了下来,不敢注视佟承畴那逼人的目光,只是幽幽地道:“师哥,我累了,我要去休息!倚红,我们走!”
沈炼心头暗暗高兴,简直是乐开了花,眼中射出两缕狂热而痴迷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李青梅那绝世容颜。
李青梅缓缓转过身来向沈炼这边走来,再也不望那恼恨得眼中快要喷出火来的佟承畴。
突然李青梅颤了一颤,她看到了两道眼神,那样狂热、痴迷、真挚,充满了仰慕、向往和爱恋,她从来都未曾见到过如此让人心颤的眼神,她打量了一眼这目光的主人。
清秀的面孔,两道剑眉斜插入鬓,亮若寒星的眸子飞射出真挚、狂热和毫不保留的真诚的爱意,笔挺的鼻子衬上如弯弓似的口,特给人一种倔强、不屈和朴质而又略带叛逆的感觉。
厚厚的破棉袄却齐整利爽,手中却提着一个小包,痴呆地望着李青梅那让人心醉的美目,却有一股自然流露的朝气。
李青梅轻颤了一下,只打量了一眼,便扭过头领着三个丫头优雅而不失温柔地走了,但心中却始终有一对眼睛在徘徊。
那三个丫头惊异地打量了一眼沈炼,她们当然也发现了这英俊的下人那痴迷而狂热的目光。
沈炼的心中激动若狂,这是李青梅第一眼看他,三年来,第一眼看他,每一次他只是躲在李青梅看不见的死角偷偷地打量着他心目中的女神,没有人分享他心头的那种可望而不可及的感觉,没有人理解他心底深处那深深的自卑和痛苦,但他依然这样执着地暗恋着女神般的美人,而今天,李青梅居然看了他,虽然只有那么一眼,但他却看见了她眼中的惊慌和温柔,这一切的一切本是在梦中才会出现的,而今天却实实在在地出现在他的眼前,怎叫他不激动,怎叫他不欣喜若狂。
李青梅走了,沈炼依然傻痴痴地站立着,变成了一个雪人。
佟承畴当然也注意到了这个寒酸的小子,他认识沈炼,他见到了沈炼那痴迷的目光,只是他对沈炼根本不屑一顾,对方只不过是一个仆人而已,更不会有资格与他争宠,所以他甚至根本不当沈炼是个人,眼中露出鄙夷和轻视的神色,就像是看一堆垃圾一般注视着眼前这个并不比他矮半分的人。
两人身材都很高,沈炼对佟承畴的目光很敏感,他最看不惯这趾高气扬的富家子弟,更看不起这人的目光,他并不会在这个情敌面前自卑,“有钱有什么了不起,你只不过是有个好老子而已,上辈子老子比你牛多了,现在只不过比老子多一些机会而已,若老子有你这个条件,早就成为江湖一代大侠了。垃圾!”沈炼暗暗地想。
沈炼也冷冷地望着佟承畴,眼神渐渐化为悲哀,为这狂傲自大的富家子弟而悲哀,他连最起码的宽厚、仁礼都不知道,有钱又如何,有武又如何,只不过是一只养尊处优的野狼而已。
佟承畴看出了沈炼眼中的嘲弄,心头暗怒,“你一个奴才居然也敢拿这种眼光来看我?”竟毫不留情地一拳击了过去。
沈炼的反应也够快,本来他的锻炼便有闪躲和练眼力这两项,每天早晨他都会以清水洗眼,然后到小河边,紧紧地捕捉鱼儿的游动,鱼儿游到哪儿,他的眼神便盯到哪里,也便练成了一双好眼睛,但佟承畴的拳头更快,他根本还来不及完全闪开,那拳头已击在他的右边脸上。
沈炼飞了出去,他只是闷哼了一声,没有惨叫,脸肿了起来,嘴角流下了鲜血,但他没有摔伤,地上的雪很厚,这还是佟承畴收敛了数成功力,但也够重的了,沈炼几乎眼冒金星,他很快便站了起来。
他没有说话,望了望佟承畴那鄙视、不屑的得意眼神,他竟淡然地一笑,他无须说什么,转头毫不介事地大步而去。
这一招大出佟承畴意料之外,普通人根本受不了自己这一拳,哪怕不用内力,一般人早就倒地不起了,沈炼能安然站起来使他有些愕然,但瞬即像受了伤的野兽一般怒喝道:“沈炼,你给我站住!”
一切都在沈炼的意料中,他缓缓地停了下来,但却没有转身,只是冷冷地道:“公子还想教训小人吗?我知道我不是你的对手,所以我绝不会还手,也不敢还手,我只是个下人!”
佟承畴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愤怒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佟公子是门主的得意弟子,杀一个手无寸铁不会武功的下人,当然是没问题,门主大概也不会把你怎样,不过江湖中人肯定会说,公子武功盖世,轻而易举地便杀死了一个下人!”沈炼依然是那样冷漠地道,似乎将生死毫不放在心上,对佟承畴的愤怒他并不在意,反而心中有一种异样的快感升了起来,这是一种畅然舒出心中一口闷气的快感。
佟承畴沉默了,但他的脸色却异常难看,从来没有人敢对他说这样的话,连顶嘴的人都没有,可是今天他却遇上了,还是一个下人,怎叫他不怒?但却也没有办法,因为他本来就理亏,他终还不是穷凶极恶之人,他起了杀机,但沈炼巧妙的话语让他不能出手,所以他沉默了。
沈炼又移动了步子,毫不回头地大步离去,但他心中依然是李青梅那温柔的一瞥和那动人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