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栖对燕春秋的态度很满意,也不多说,那燕春秋也是认识路的,一行四人走街串巷来到了醉仙楼。赵云栖走到门房那里,敲敲门,问:“老六,大年初一开不开门?门房里探出一个脑袋,长着一副酒槽鼻子红脸蛋,一看是赵云栖,赶紧开门说:“要是别人来了呀,倒也不开,但来的赵三少爷,怎么能不开门呢?”
言语之间,四人已经上了二楼坐下,一个小二上来问:“四位客官,要些什么?”赵云栖挥挥手,说:“就随便来一些吧。”那小二应了一声,急急忙忙走下去了。
一切安排妥当,赵云栖才问燕春秋说:“刚才在下失礼,现在问一下,不知相公贵庚多少,进学如何?”燕春秋摇摇扇子,说:“小生今年十九,绍兴举人。”三人一听就明白了,这燕春秋既不是武者,也不是平民,而是一种超出这两种身份的职业,那就是——儒士。
所谓儒士,就是与武者地位齐平的一类人,而且地位还隐隐在武者之上。虽然儒士不会武术,身体素质远弱如武者,但却别有一番能力。也就是所谓修齐治平的大道,武者即使翻云覆雨移山填海,但终究不能治理国家,强的也只是自己的能力,不能像儒士一样教化百姓,臣服万民,故道分文武,臣分将相,士有儒侠。
所谓举人,就是还差一个级别就可以作为进士入朝为官,凌中和三人是所谓武秀才,而燕春秋则是文举人,所以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三人都应该尊敬燕春秋。
话说三人一听燕春秋是举人,赶紧起身一起说:“原来是举人老爷,刚才失礼了!”三人的尊敬是发自内心的,因为这世间正道就是重文轻武。燕春秋见状,也赶紧起身扶住三人,说:“不必多礼,那些也都是繁文缛节,无需作茧自缚啊。”三人见燕春秋态度真诚,就坐回座位上。
“三位少侠确实多礼了,小生不过是个普通举人而已,又因观点偏执,为家族所不容,只得四方游离,幸遇三位少侠不弃,以酒菜招待,感谢尚且不及,怎么能又让三位大侠多礼呢?你们喊我相公就行。”燕春秋没有摆出丝毫官架子,倒是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
“哦?相公,这么说,你也是为家族所不容之人?”赵云栖有些意外。“正是,以我看,三位少侠与我或许是知己,我亦有心事欲向人倾诉,不知三位少侠是否嫌小生唠叨?”燕春秋坦然说道。
“也好。”凌中和说,燕春秋见状,也不推辞,清清嗓子侃侃而谈,此时,小二刚刚把酒菜摆上桌子。
燕春秋出生于江夏州,燕家也是世家大族,且规模比赵家还要大几倍,该家族成员多数从武,极少数从文,因为从文身居高位的可能性很低,一般人的出路还是习武,日后从军作个将领,一边养家过活一边想办法步步高升。只有少数天资极其聪慧过人的子弟才能从儒学文,而燕春秋,正是一名这样的天之骄子。
但好景不长,随着燕春秋的年龄长大,他的观念开始和家族里的其他父老有了区别。在燕春秋考中秀才之后,他就认为,科举取士不足以取天下之才,他相信,只靠读书,是不足以支撑成圣之志的,天下大才,是行尽万里,阅人无数来的,非死读书能来的。他此言一出,立刻在家族中掀起轩然大波,族人无论从文从武者,都对他冷嘲热讽,说他违背圣人之言,胡言乱语。
燕春秋则不以为然,他引经据典,据理力争,但无奈家族众人皆冥顽固执,墨守成规。燕春秋的苦口婆心,除了冷嘲热讽和是非白眼,他什么都没有得到,于是,他一怒之下,在考取举人之后,愤然离家北上,游历四方,当时,只有燕春秋的父亲相信燕春秋的说法不是空穴来风,但他也一样表示,他确实不理解燕春秋的意思。
就这样,燕春秋孤身一人,走遍了大江南北五湖四海,但始终无人相信他的言论,这也让他一度怀疑人生,认为世间正道已死,他也不愿回到族中,就只得以吟风弄月,借酒浇愁麻痹自己。但后来的一件事情,让他明白了自己之所以沦落成这样的原因,其实,他确实没有错,而家族里的人,他们也没有错。
当时燕春秋在秦淮府,那是一个恐怖的雷雨之夜,雷鸣电闪风雨交加,瓢泼大雨让周围的河流全部暴涨,而燕春秋独自一人在一座二层小楼上。
滚滚洪流把小楼冲的左摇右摆吱嘎作响几乎要散架,就在这个夜晚,燕春秋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发自内心深处的恐惧。他感觉这浩浩荡荡的洪流,不仅在冲击着小楼,也在冲击着他的生命,与他所剩无几的毅力。
燕春秋走出房间,立在楼头,看着滚滚洪流,狂笑不止,笑自己轻狂,笑自己幼稚,在狂笑中消耗着他自觉时日无多的生命。突然,他发现自己手中竟还拿着一卷《庄子》,他很是惊讶,但又有一种无法抑制的冲动,他打开书卷,大声朗读起来,那是一卷《庄子·大宗师》:“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为者,至矣!知天之所为者,天而生也;知人之所为者,以其知之所知以养其知之所不知,终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是知之盛也……”
但读着读着,燕春秋突然被一段话吸引了,那是《大宗师》的第七章:“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读到这里,燕春秋放下书卷,他感到遍体寒凉,如冰水兜头浇下,又似醍醐灌顶,恍如明悟,又自觉妙不可言。
突然,只听“轰隆——”一阵巨响,小楼立刻垮塌,燕春秋从楼头坠落,被裹挟进洪流之中,但手中依然死死抱住那本《庄子》!在激流中,素来不会泅水的燕春秋,被浪头打得迷了眼,晕了头,但此刻,他的内心却极度宁静祥和,他明悟了。之后的事情,他并不清楚,当他醒来时,已经是三天后了。
醒来的燕春秋得知,自己被附近抢险的渔民所救,他对那渔民说感谢救命之恩,要重金酬谢,被那渔民婉言谢绝了,燕春秋至今还记得那个中年渔民憨厚而羞涩的笑容,和朴实温和的言语,他说:“俺们村世世代代都来这一片打渔,这大水来了,俺们也只是随着良心,救人抢险,不图什么报酬。”
后来,燕春秋从渔民家走出去时,他不在有丝毫的畏惧与疑惑,他开始再一次坦然面对现实,他开始继续游历四方,因为他始终记得那一句话: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是啊!这世间本自无什么是非恩怨,皆是人心自我造作而已。从此之后,燕春秋的人生,就再也没了彷徨与迷惑,有的,只有蓬勃的朝气,与自信的豪情。
听完了燕春秋的叙述,三人都不禁掩面沉思。
“好了。”燕春秋起身,喝了一口已经冷却的白酒,说:“时间不早了,我还有事,既然我们互为知己,那么来日方长,后会有期,即使天各一方,小生也会一直记着三位少侠的。”听了他这话,三人才反应过来,也站起身来,向燕春秋道别,凌中和也笑着说:“好,后会有期!”四人各自抒情道别一番,一路来到北凌河畔的渡口,燕春秋上了船,四人再依依惜别一番,也就无话了,看着燕春秋乘着一叶扁舟渐行渐远,之至无影无踪。
三人在河畔叹惋一阵,又步行走回赵府,一路无言……
一进到赵府,三人就听见了一阵惨绝人寰的哭声,听得赵云栖心惊肉跳,升起一股无名业火,他愤怒的走上前去,指着那几个伏在地上痛哭流涕的仆人说:“嚎什么嚎!大过年的,想死人啊!”
那仆人头也不抬,趴在地上继续哭道:“北哲堂……老二他们几个仆人……都死了……被人杀了……”赵云栖一听,一步走到那个仆人面前,一把揪起他的领子,在他耳边喊:“说!你再说一遍!”那仆人哭着说:“北哲堂……老二他们几个……被杀了……死了七个人……”
“这……”赵云栖松开手,任由那仆人“啪”一声扑到在地上,他有些张皇失措,他回头看着凌中和与徐花月,问:“这是怎么回事?”徐花月也也是一头雾水,摇摇头,闭紧嘴巴。只有凌中和耸耸肩,说:“我们怎么可能知道,赶紧进去看看吧!”
三人走进大堂,看见赵封垌和几个老人在那里焦急的踱步,不时有几个仆人过来报告着什么。赵云栖走上前去,问赵封垌:“爹,这是怎么了?”赵封垌一看三人来了,对三人说:“在内府的第三个院子,你们自己看吧。”赵云栖一听说内府的第三个院子,脚步匆忙的向里跑去,他神色十分紧张。
三人走到那个发生命案的院里,看见里面整整齐齐躺了七具尸体,一群仆人伴着几个家族的主事人在勘察现场。三人正要走上去一个仆人走过来,拦住三人,是:“我们正在勘察现场,禁止进入。”赵云栖拿出自己的玉佩,递给那仆人,他看了一眼,赶紧立正说:“三少爷,凌公子,徐大小姐!小的刚才失礼了。”赵云栖摆摆手,说:“没事,我们也进去看一下。”说完,三人走进去,一路畅通无阻。
凌中和与赵云栖凑近一具暂时还无人问津的尸体,蹲下身仔细看着,徐花月眼中金光一闪,走到凌中和与赵云栖耳边说:“不好,我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东西。”两人听了,点点头,没有回答。
凌中和看着那具尸体,只见那是一位年轻的男性,年龄约在二十岁上下。心脏和檀中各中一刀,由此可以看出,凶手力量很大,可以直接拿刀捅穿死者的檀中。凌中和再凑近死者的脸,只见死者眼底极度发青,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凌中和伸手一模死者的头发,只见那头发成片成片的往下掉,再一看其他死者,也都是这个样子。凌中和看着死者们的奇怪死相,陷入了沉思。
突然,凌中和像中了电一样,猛的蹲下身来,伸出左手,轻轻地拨开死者的领子,右手食指摸了上去,他摸到四个小拇指粗的洞。那栋看起来像是被什么猛兽咬出来的,凌中和伸出一根小指,一点一点插进其中的一个洞,那洞有一寸半深。凌中和把手抽出来,放在鼻子底下一嗅,立刻眉头紧锁,他闻见了一股轻微的狐臭味。
此时,凌中和的心里已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他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站起身来,把每一个尸体都看了一遍,上面无一例外都有四个洞。
“难道是什么妖怪?”这时凌中和的第一个想法,他大概可以确定是什么事情了,他决定不在逗留,起身走了几步,把正在专心检查尸体的赵云栖,和一旁瑟瑟发抖的徐花月拉到门外的僻静处。
“这事蹊跷,有猫腻。”凌中和低声说。赵云栖挠挠头说:“中和,我不懂,你说清楚行不行?”凌中和不再解释,伸出右手小指,对赵云栖说:“我可以确定,每一个死者脖子上都有四个咬洞,而且,里面都有这种气味。”
赵云栖凑近凌中和的手指,仔细闻了闻,立刻也和凌中和一样眉头紧锁,说:“怎么……怎么会是这种味道?”这时,徐花月也凑过来,嘟着嘴对两人说:“你们两个神经兮兮的干什么?为什么不让我看看?”凌中和把手伸给她,说:“你闻闻上面是什么味道?”徐花月皱着眉头闻闻,说:“这……怎么是一股狐骚味啊?”
凌中和见两人都说是狐骚味,确认自己不是错觉,就把赵云栖拉到一边小声说:“云栖,你看,这些仆人都是年轻男性,但却都形容枯槁,颜色憔悴,一看就是被什么妖精给吸干了……”凌中和一看徐花月凑了上来,赶集停住了话头。“凌哥哥,你怎么不说了?”徐花月见自己上来两人就停住了言语,很是疑惑。“呃……一会儿再说吧。”凌中和自觉有些尴尬。
“中和,现在不是玩笑的时候,眼下事发严重,若是真有什么狐妖作祟,赵家就会面临极大的麻烦,我们要尽快搞清真相。”赵云栖看着徐花月,神色严肃,面如沉水。“行,咱们找一个没人的地方说。”凌中和见赵云栖确实着急,就不再玩笑,也转而严肃起来。
三爱来到赵家内府的一个小亭子里,看着四下无人,赶紧坐下。赵云栖先说:“中和,你仔细讲讲你的推断。”凌中和应了一声,说:“那些尸体无一例外都是一个肾阴奇虚的面相,而且仅仅死了一天,头发就大把大把的脱落,证明他们的精气已经被吸干了。”
“什么叫精气吸干啊?”徐花月疑惑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