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临山面水,没有诗会的地点选在林子祁郊外竹林的一处别苑。叫墨竹阁。他说,这烟火之气,心中郁结或欣喜若狂之际,便来到这里独坐幽篁,煮茶饮酒,作画弹琴,好不乐乎,似真正的隐士谪仙,无丝竹之乱耳。读书人,最忌讳心浮气躁。
沈如墨原本担心会破坏了他的清净之地,沾染上烟火气息,他却不甚在意:“如若无人共享,独自一人来这世上走一遭,曲高和寡的孤独哪里比得上与卿相伴,小酌一席醉在其中不失为一段美好的回忆。”
沈如墨听到这话有些不好意思。
他们并不是最先来到这的,踏进别苑,院中早已到了一人,见到林子祁身旁与他不相上下的俊秀男子,皆是一愣,旋即上前问候。
“子祁兄,终于等到你了,怎地?”说话的这人也是身着白衣,毕竟到这种场合还是素净为上,只不过他的气质却与白色不大吻合,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傲气,此时的谦逊也显得不大真实。脸上有着一丝殷勤,瞥向沈如墨的时候却带了一丝不屑。
切,我待会让你见见世面,看你还拽不拽,沈如墨也不屑。
“原来是广陵兄,幸会,这位是我的贤弟,苏墨泽。”
沈如墨努力挤出一抹礼貌的笑:“在下苏墨泽,字墨之,幸会。”
杜广陵也勉强笑了笑,说了声幸会,眼中仍旧是毫不掩饰的敌意。
嫉妒我长得好看有学识?
其实沈如墨从前就很不喜欢这种繁文缛节,觉得读书人的谦虚是不耻下问,虚心求教,而不是装模作样,充满了腐儒的味道。
但想不到,现如今自己也变成了曾经讨厌的样子,脸上挂着笑容做着自己都不屑的事。
寒暄完后,沈如墨找了一个位置坐下。
而杜广陵原想继续与林子祁攀谈,但是林子祁的态度也一直不冷不热,他只好讪讪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此时也陆陆续续有了一些人进来。
林子祁好不容易摆脱了杜广陵,与相识的人都寒暄一番后,便向沈如墨旁边的位置走来。
沈如墨不语,默许他座下,谁知他刚一坐下,就轻叹了口气。沈如墨有些疑惑:“子祁何故叹气?”林子祁眼中瞬间染上笑意,看向沈如墨:“本以为墨泽生气了。”“我何故会生气?”沈如墨更加不解。
“害怕墨泽误会我不理他。”沈如墨忍不住扑哧一笑:“哈哈哈,子祁兄啊,你就别打趣我了。”
然后两个人又开始了愉快的交流,杜广陵看到林子祁的表情,看向沈如墨的眼中敌意更甚。对此,沈如墨觉得这杜广陵对自己的嫉妒是来自于林子祁对她的态度,呵,这人不会是看上子祁兄了吧。
沈如墨对他的目光视若无睹,正和林子祁交谈到兴头上,突然门外传来躁动声,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皱了皱眉。
沈林子祁起身,面色谦和地说:“诸位对不住,且待我前去解决。”说着就迈步向门外走去。沈如墨也跟了上去。
“切,无事献殷勤。”杜广陵看着沈如墨的背影,极小声的嘀咕。
门外。
“快走,你这穷酸样也敢来这,别脏了公子的地方。”看门的人此时正叉着腰,指着跌坐在地上的人,骂道。
林子祁皱了皱眉,走上前对看门人训斥道:“怎么回事阿牛,我告诉过你不要打扰到我们,搞砸了诗会,我唯你是问。”
沈如墨细细打量这地上的人,洗得发白的衣衫,一双旧得掉色的布鞋,黑发梳得一丝不苟,十五岁上下,面色苍白营养不良,是一个书生。
他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挺直了腰,不卑不亢地向林子祁拱手:“想必这位就是林子祁公子,在下偶然听闻此处会办诗会,并且能参加的人都是饱学之士,因此特地跋山涉水来此求教。谁知竟碰上这般蛮横之人。我说请你家公子出来一下,他都不肯。”说完,他愤怒地望向看门人阿牛。
阿牛一听这话,立马要发作,被林子祁一瞪,又不敢地闭上了嘴,只狠狠的和那书生对视。
沈如墨大致明白了过程,这书生是个好学之人,听说林子祁办诗会于此,便不顾路途遥远来此求教,谁知被阿牛拦住,不让其入内,两人这才起了矛盾。
沈如墨开口问道:“敢问阁下贵姓。”书生见沈如墨的语气中并无半分轻蔑,脸色缓了缓,回她:“在下乃是清河县人,免贵姓许,名文卓。”
沈如墨开口:“文卓兄远道而来既是客,不过要想进诗会,可是需要请柬的,再不济也是有名头的人,那么。“意思很明确,就是要么拿出请柬,要么报上名来。
“这...在下虽没有名帖,声名也不显赫,但两位本意是想要有饱学之士参加诗会,不如两位一人出一题,我答对了就准许我参加。”许文卓有些小心翼翼。
沈如墨看向林子祁,他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于是他们二人各自给他出了一题,突然发现这人的学识竟不在他们之下!
对于学识高的人,沈如墨一向尊敬有加。
沈如墨深深地看了一眼许文卓,神色带了些恭敬:“文卓兄,之前多有得罪,请。”
许文卓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道谢一声进了墨竹阁。
这段小插曲算是过去了,好在之后诗会一直按照计划中的进行。不久,天色昏黄,林子祁站起身来,宣布:“感谢诸位能给我林某面子前来参加诗会,话不多说,此时我们进入正题。”
“第一个题,就是以此时的落日景象作一首诗或词,一炷香的时间自由发挥,最后只评选出众人心目的第一名便可。”
大家一听,顿时有些摩拳擦掌,沈如墨心中也有些紧张。
林子祁安慰她道:“不用害怕,你的学识强于大多数人,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能与你争锋,机会很大。”
沈如墨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香点上,表示正式开始。
来的人不算多,所以很快就轮到沈如墨了。她看着连绵的山峰踱着金色的夕阳,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喝下一盏茶,再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刹那之间,山水失色,所有的光华都集中在面前这个俊容貌绝美,气质出尘的少年的身上,神圣不可侵犯。
众人的眼神都带了惊艳。
他迎着山峰的方向,眼神变换,投入感情,冷冽清越的声音从他口中溢出: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
暂停征棹,聊共引离尊。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
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
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
谩赢得、青楼薄幸名存。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
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出自《满庭芳·山抹微云》秦观)
话音落下,所有人都回不过神来,久久凝望着风华绝代的少年。直到人群中有人大呵一声:“好!”随即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沈如墨仍旧不卑不亢,带着浅笑向各位道谢,自此刻起,在场的人除了杜广陵没有一个人不发自内心地敬佩她。
杜广陵撇嘴的样子沈如墨看在眼里,他失神的样子沈如墨也看在眼里,不由得觉得好笑,不愿承认别人优秀的人,自己也一定优秀不到哪里去。
随后的诗会,沈如墨几乎成了焦点所在,简直自带光芒。
诗会结束后,许多人都上前想与沈如墨结交,他也来者不拒,毕竟能多认识一个就是一个。
曲终人散,仆人收拾着别苑,沈如墨和林子祁待众人走光,才结伴往回走。
他们沿着江边,提着壶形灯,迎着晚风惬意地走,灯光被忽明忽暗,映着的他们的脸也忽明忽暗,晚风轻轻,带着初春的凉,特别还是在江边。
沈如墨在林子祁面前不需要伪装什么,所以她此时正兴奋地和林子祁畅谈未来,其实多数时候都是她一个人喋喋不休,林子祁是不是应答一声。
可他的眼中,早已经填满了面前的小姑娘,眼神比水还要温柔,比月光还要皎洁。心里也涨得慢慢的,再也装不下什么。
沈如墨发现了林子祁灼热的视线,有些微微脸红,不过好在天色昏暗,也看不清,她打趣道:“子祁兄看着我的眼中在发光呢,我又不是星星。”
林子祁认真切缓慢地看着他说“爱上整片星空,是因为其中有我心里的那颗星星。”
沈如墨有些慌乱地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你是墨泽,还是瑾纾,亦或者,都不是。”他突然问。
沈如墨一惊,原来,他早已看穿。
想到这,她褪去眼中的慌乱,站定,抬起头与他对视:“我可以信任你吗?”
林子祁的神情不变,眼中是清晰可见的认真与肯定,看不到一丝的心虚与紧张。
“我,是沈如墨。”她淡淡地说。林子祁的眼中瞬间多了几分震惊,仅此而已。
不过很快,他的震惊散去,恢复之前的表情:“不管你是谁,我只知道,我心悦于你。子祁心悦于阿墨。”平淡的语气坚决得不可思议。
这下轮到沈如墨震惊了,她看着林子祁,有些不知所措。
林子祁慢慢向她靠近,沈如墨紧张地向后退。突然,她脚下一空,原来身后是江水。
身体失重的一瞬间,腰被一双手拦住,沈如墨惊慌之下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袖,此时由于惯性,便扑倒在他怀里。
这时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进到可以听见林子祁的心跳,气氛开始有了不同寻常。
林子祁无奈,走到离江水较远的地方,放开沈如墨说道:“好了没事了,还不打算松手吗?”
沈如墨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抓着他的袖口,顿觉羞愧难当,放开林子祁的衣袖,便栽着头跑了。
林子祁轻笑,看着月光下小姑娘的背影,心中满是甜蜜的感觉,摸了摸耳垂,烫的。
原来,自己也脸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