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张露露推开房门,外婆正在厨房里烧火做饭,狗娃坐在里屋床边上,受伤的脚肿得像个大萝卜,嘴里喋喋不休地在嘀咕着什么。张露露推门进来,把他吓了一跳,他本能地蜷缩到床角里。
张露露没功夫理会弟弟的怪异行为,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等着她去一探究竟,她必须想办法找回失踪了的张满和大丫。
张露露走进餐室的时候无意间偷听到小姨和外婆的对话。
小姨对外婆说,“今天我在医院里遇到黑皮的妈妈来医院拿退烧的药,听说黑皮烧得很厉害,意识模糊,到现在都还没醒过来。”
“那孩子也真可怜,自从得了那个怪病后就没有下过床。”外婆叹息说。
过了一会,外婆又说,“今天早上张露露起床的时候表情怪怪地,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说她有个妹妹,还问我是否真的有什么龙。我当时也没顾得上多问,现在想起来这孩子不会是出去玩的时候撞了什么邪吧?”
“怎么可能?”小姨笑道,“张露露本来就是个好奇心重的孩子,估计是电视看多了,随便乱说的。小孩子都这样!妈,你别瞎想!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还信那个!”
“我也希望她没事!”这是外婆的声音。
张露露听到这里,突然萌发了想去探视黑皮的冲动,她无法想像平日里横行霸道的大个子黑皮病倒在床上的模样,她甚至有些许的内疚,因为这一切都是自己的愿望惹得祸。
张露露正要出门,却被进门的外公堵了回来,“这么黑,你还想去哪里?快给我回去!以后天黑了不准出门!听见没有。”张露露只好乖乖地跟着外公进了屋。
吃饭时,狗娃坚持要边看电视边吃饭,外公说这可不是个好习惯。为了吸引狗娃回到饭桌上来,外公只好说,“这样吧,狗娃,过来,我给你讲一个鬼故事!”
这一招果然很起效,狗娃终于肯关掉电视,回到饭桌上,外公的鬼故事常常是饭桌上最好的佐料。
张露露对此也很感兴趣,有时候她甚至相信那些故事都是真的,虽然从来没人告诉过她鬼到底长什么样,可就是这份神秘感让她乐此不疲。
外公常告诫孩子们说,小孩子吃了晚饭就要早早上床睡觉,晚上不能照镜子不能吹口哨,因为那样会招来黑夜里的魔鬼。
外公还说每个孩子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都带着一股灵气,那股灵气可以撑开一双奇特的眼睛,叫阴阳眼。有阴阳眼的人可以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比如鬼魂。有些孩子就是因为有这么一双眼睛,看到面目狰狞的恶鬼后被吓得大哭不止。
人随着年纪的增大,灵气会逐渐消失,阴阳眼也会慢慢封闭。直到归于平凡。当然也有例外,有些人的阴阳眼一辈子也无法封闭。这样的人会很辛苦,因为他不得不活在两个世界里。一个是人的世界,一个是鬼的世界。
鬼本来是惧怕人的,可是一旦它发现人怕它时,它就会肆意地捉弄这个人,严重的甚至会附上这个人的身。
被鬼上了身的人是很难被治愈的,只有请法术高强的道长摆阵驱鬼才行。有些恶鬼发现肉身的诸多好处之后,会想尽千方百计占据别人的身体不肯出来。那时再来驱鬼会很麻烦。
饭桌上,外公一边抿着自家酿制的白酒,一边神情凝重地讲起昨天镇里一个叫顾伯的老人遇鬼的故事。
2
顾伯是桔园的看守人,今年六十九岁,平时一直守在桔园里,前些天桔园里的桔子下了树,他这才有机会出来溜达。昨天他去银行存了属于他的那部分工钱,在街上被酒店的老板留在店里喝酒,这酒喝到晚上十二点。酒饱饭足后,他拿着随身携带的烟袋一踉一跄地往桔园走去。
刚走过两条街,他就隐隐感到有些不对劲。身后好像有个东西跟着他,借着月光,他斜眼看见旁边的水塘里晃动着一个奇怪的影子!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脏东西跟上了。
他以前从来没遇过鬼,小时候也常听祖辈谈起遇到鬼的各种情况和应对的措施。这时候的他已被吓得酒醒大半,但幸好没有因此乱了方寸。他没有回头,而是陡然停住了脚步,提起左脚使劲在地上跺了三下,嘴里大声呵斥道,“尘归尘,土归土。走错路的莫跟来,这里是阳道,快滚回你的**去吧!”
说也怪,就这两下子,那个奇怪的影子便知趣地走开了。顾伯虽然把鬼赶走了,却还是吓得不轻,回到桔园后全身发寒,盖了四床被子还冷得嘴角发紫,神志不清,口里叨叨不休地念着说要回去了。他儿子一早来看他,他告诉儿子说自己昨晚上遇到了嗜酒鬼,被缠上了。
听外公说到这里,大鼻子狗娃忍不住插嘴问道,“外公,什么是嗜酒鬼?”
“嗜酒鬼是传说中众多魔鬼中的一种,嗜酒鬼喜欢接近饮酒的人,趁这个人酩酊大醉的时候,吸走他的人气,然后进入体内,将这人慢慢折磨致死。”外公年轻的时候读过一些古书,对中国的鬼文化略知一二。
张露露很不解,好奇地问外公,“外公,为什么顾伯不回头看看身后的鬼到底长什么样,也许根本什么也没有,全是他自己吓自己。”
说实话,外公也不能确定关于顾伯夜路遇鬼的传闻是否真实,不过孩子们很喜欢听,这才是关键的。
他抿了一口酒,放下酒杯,摇摇头说,“不!不!不!他不回头是对的。因为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有三盏神灯,中间正堂一盏,左右两肩各一盏。中间正堂的那盏是人的元气所在,左右两肩的是守护神灯。如果守护神灯灭了,元气则很容易被邪物攻破,一旦元气破了,你这个人的灵魂就无法附体,到处漂泊甚至被恶鬼控制,剩下来的肉身就跟死尸没两样,没了活场。”
关于每人身上三盏神灯的事,这可不是外公自己编的,他也是听自己的爷爷说的。每个孩子都喜欢听自己不知道的奇闻逸事,即使那些东西毫无科学,可孩子都宁愿相信那一切都是真的。
“那怎么才能让守护神灯不灭呢?”张露露永远是问题最多的那个。
“每个人在走夜路的时候,三盏神灯就会亮起来,一般人是看不到的。但如果你因为胆怯多疑,忍不住回头往后看,你的守护神灯就会因此熄灭。你往左回头,左肩神灯熄灭;你往右回头,右肩神灯也熄灭。这样反而给了邪物一个进攻的绝妙缺口。也就是说如果守护神灯不灭的话,鬼是无法攻击我们人类的。”
听着听着狗娃几乎将整个身体都趴到了饭桌上,他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抓着饭碗,碗里一个热乎乎的红薯抵在他那半张开的嘴巴下面,清鼻涕顺着他的鼻孔不住的往下掉,眼睛呆呆地望着外公的脸,希望更惊险的画面从外公的嘴里蹦出来。
外婆从围裙兜里掏出一张厚实的草纸伸向狗娃的鼻子给他擦鼻涕,狗娃的鼻子在外婆的手里发出难听的巨响。
张露露恶心地扫了弟弟一眼,又继续用嘴去接小姨递过来的一勺蛋花汤拌饭,她别别扭扭地含吮着那口汤饭,直到没有滋味,才勉强吞了下去。
鬼究竟是什么东西?它长什么样?为什么每个遇到鬼的人都在向别人传输着异常的恐惧。想见一次鬼,这是张露露心里不敢跟大人分享的秘密。
外公讲的鬼故事并没有妨碍张露露去想妹妹张满,也许张满正是被某个未知的魔鬼抓去了呢!张露露这样地想。
3
晚上张露露做了一个梦,梦见张满被关在一个铁笼子里,脖子上戴着标了数字的牌子,蹲在潮湿阴冷的地板上,冻得瑟瑟发抖。一个长着恐龙脑袋的怪人拿着一根鞭子朝张满走来,鞭子在空气里兴奋地发出可怕的怪声,像个嗜血的魔鬼钻进了张满的头发里——
张露露尖叫着从梦里醒来,感觉那魔鬼似的鞭子钻进了自己的身体里一样,屁股一阵阵疼痛。睁开眼睛一看,外婆正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抽打着她的小屁股,“张露露,快起来,这么大了竟然还尿床!把床单和被子都尿湿了,还睡得这么香!樱子你也起来,我给你们把床单换了再睡!”
小姨不情愿地从床上爬了起来,蒙蒙胧胧地揉着瞌睡的双眼,抱怨道,“张露露,你是怎么搞的?还让不让人睡呀?这么大了还尿床?!”
张露露不好意思地下了床,外婆将脏床单和被套抽了出来,换上新的。小姨倒床便睡着了。
张露露将弄湿的肚兜和睡裤脱了下来,外婆拿了干净的给她换上。
“自己要撒尿都不知道吗?”外婆小声地责备道。
“外婆,我又梦见小张满了。”张露露喃喃地说。
“你又在胡说什么呀?快睡吧!”外婆可不愿听到这些。
“我的妹妹张满,她被关在一个铁笼子里,有个长着奇怪脑袋的家伙拿着会嘶叫的鞭子打她——”张露露如实地将自己的梦境说给外婆听,可外婆好像并不在乎。外婆掀开被子,叫张露露躺下去,“孩子,快睡吧,明天还要上学呢!”
外婆抱着换下的被套床单,关了电灯,提着电筒去了隔壁屋,勤快的外婆从来不把今天的事情拖到明天去做,她必须趁天亮之前把事情做完。
外婆走了,屋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张露露不得不重新钻进被窝里,努力地闭上眼睛。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也许真的只是一个接一个的梦而已!在她冥思苦想后,仍得不到答案的时,张露露只好这样安慰自己。
可马上她又否定了自己的这个假设,因为她清楚地知道,一旦真的把它当作一个荒唐的噩梦的话,那么她将永远失去自己的妹妹张满,还有那个可怜的大丫。
不能这样!张露露内心的声音冲了出来,她尝试着在黑暗里睁开眼睛,一道阴冷的月光透过床头对面的玻璃窗射了进来,斜斜地落在楼梯下面的角落里,像凭空竖起的一座宝塔,张露露先是一惊,待她看清楚那只是一道月光时,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这是一个月圆之夜。张露露常听外公说,月圆之夜无好事。据说圆月最易招来不祥之物。阴间的恶鬼也喜欢趁月圆之时出来吸食寒气。
4
想到这里,胆小的张露露赶紧将头缩进了被窝,哪怕里面的空气早已混浊得透不过气来,她也不愿意冒险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如果真有恶鬼,只要自己躲在被窝里不露面,必定不会被它看见。张露露侥幸地想。
然而张露露和每个有着强烈好奇心的孩子一样,即使这一秒在自己吓自己的恐惧中用手蒙上眼睛,下一秒也会忍不住从手指缝里悄悄地偷窥被手指遮起来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总之一句话,恐惧归恐惧,好奇归好奇,孩子们总喜欢带着好奇去窥探未知的恐惧。张露露壮着胆子将自己的头从被窝里钻了出来,她的视线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那扇有着一条长长裂缝的玻璃窗上。
这一回,她不但看到了阴冷的月光射进屋里,还看到了一只长满毛的红色大爪子!是的,她敢肯定落在窗格子上的,的确是一只长满了毛,既像人手又像兽爪的大家伙!那爪子的末端还有獠人的尖尖的长指甲,要知道那绝对不是一只常人的手,也不是她见过的所有动物的爪子。
张露露睁大了眼睛探起身来,仔细地盯着那东西看了又看。它在微微地张开,那是五个指头的巨爪。再然后她又看到了另一只长满毛的红爪子从半空中落下来,一个硕大的黑影一闪而过。张露露这次可真的吓坏了!她尖叫着再次钻进被窝里,不肯出来。
她的尖叫声把同床的小姨和隔壁屋的狗娃,还有在外屋清洗床单的外婆,以及阁楼上的外公全惊动了。
小姨惊慌失措地从床上坐起来;外婆拿着手电筒冲进里屋;淌着口水的狗娃迷迷糊糊地哭着从被窝里爬下床,楼上传来外公猛烈的咳嗽声。
小姨掀开被子,追问张露露到底怎么回事。张露露这才战战兢兢地指着楼梯下的窗户叫小姨看,可惜小姨什么也没看到,张露露已经吓哭了,嘴里不停地嚷嚷说,“窗子上有鬼,窗子上有鬼,尖尖的红爪子,长长的毛,可怕极了!”
小姨听张露露这一说,着实吓了一跳。外婆打开卧室的电灯,屋里顿时亮堂起来。“你是不是看错了,那窗子上什么也没有呀!”外婆径直走到楼梯下的窗户前,用手电筒在上面仔细地照了个来回,也没看到张露露所说的鬼爪子。
外婆从门后面抓起一根扁担,大着胆子打开了楼梯口的那扇门,走了出去,操着嗓子大声骂道,“哪个缺德的,半夜三更出来吓唬孩子,你再来,看我不打死你!”
小姨樱子也跟着妈妈来到门口,一副要帮妈妈助威的架势。狗娃已经从隔壁卧室爬到了张露露的床上,和姐姐坐在床头紧紧张张地看着在门外巷子里骂鬼的外婆和小姨。
黑洞洞的楼梯上突然响起啪啪啪的脚步声,张露露和狗娃吓得不顾前嫌地抱在了一起。瑟瑟发抖。
在听到气喘吁吁的咳嗽声后,两个孩子这才松了口气,知道那是外公下楼的声音。外公披着一件薄单衣从楼梯上慢慢地走了下来。“老婆子,看到什么没有?”外公问站在门口的外婆。
“什么也没有。”外婆和小姨折回屋里,关上后门,用木棒闩好。转而问张露露,“丫头,你真的看到窗子上有东西?”
张露露肯定地点了点头,说,“真的,我不骗你们!那爪子尖尖的,长满了毛,是红色的,有五个指头,我还看见它动了一下,后来就不见了!”外公却打断张露露,“好啦!别说了,不会有什么东西来的!早点睡吧,狗娃你回自己床上去!”
“可是外公,我怕——”张露露还想说什么,狗娃也跟着嚷嚷说,“我也怕,我不想一个人睡!我要跟姐姐小姨一起睡!”
“狗娃,你是男子汉,不怕!快回去睡,这床太小了,挤不下三个人!”小姨劝狗娃回去。
“有什么好怕的,有我和你外婆在,即使真有什么东西,它也不敢进屋来,快睡觉去!”外婆拿着手电筒和外公去了外屋。
5
小姨把狗娃送到隔壁床上睡下,然后又回到自己床上,张露露趁小姨在关灯之前,用最快的速度钻进了被窝里。小姨关掉电灯,上了床。
这一晚张露露再也没敢把头从被窝里露出来,生怕不小心又看到那对可怕的红爪子。不知不觉地,她便睡着了。从外屋时或传来外公的咳嗽声及两位老人小声说话的声音。
外婆说,“老头子,你看张露露这孩子今天是怎么啦?清早就对我说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晚上又说看见了鬼,这一惊一诧地没把我吓死。你呀,以后少给他们讲什么鬼呀怪呀的故事了,省得孩子整天老是胡思乱想的。”
外公坐在小矮板凳上从上衣袋里掏出一袋旱烟,用一张废纸卷成一根烟,划了根火柴哧地点燃,狠狠地吸了两口,然后说,“那孩子没有胡说,那东西我也看见了。”
外婆显然是被外公这话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不知道该说什么,“老——老头子,你——你瞎说什么呢?”
“我说张露露看到的东西,我也看到了。”外公重复着。
外婆下意识地将自己屁股下的椅子往老伴身边挪了挪,紧紧张张地往窗户口瞟了一眼,“你是说你也看到了那个长着长毛的红爪子?”
“嘘——小声点,孩子们刚睡下,别再把他们吵醒了!那只不过是屋顶上用来遮漏的塑料布而已。”
“原来是这样,你为什么刚才不说!张露露这孩子一惊一咋的吓死人啦!”外婆舒了一口气,继续搓洗衣物。
“吓吓他们也好,省得又到处乱跑。对了,明天我得去学校一趟。”
“怎么啦?张露露那孩子又闯祸了?”外婆问。
“听校长说,她撕破了同学的衣服,这孩子,真不让人省心呀!”外公说着说着又咳了起来。
“你别怪她,她肯定也不想的,都怪那些调皮的同学,总拿她脸上的那道疤取笑她,张露露对那些家伙不满是正常的。”外婆一边搓洗着脏衣服,一边愤愤不平地说。
“这我知道,这孩子也不是完全不懂事,慢慢长大了会好起来的。”外公感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