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相的背微微佝偻了一下，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似的狼狈。
“你看不上世家的所作所为，可你也照样享受着世家带给你的一切，你姓陆，背后是整个陆家的荣辱兴衰，你摆脱不掉命运，不管你这辈子要做什么，都要为你的姓氏奉献你自己，维系陆家的门庭，是你身为陆家子孙必须要肩负的使命！”
陆相不知道是在对陆堇年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陆堇年的眼里有一抹悲哀闪过，忽然道：“所以我决定答应父亲，入仕朝堂，就先从太学院开始吧！”
太学院是皇子皇孙们读书的地方，陆堇年要进太学院，自然是要去教书育人的，但在那里执教，可不只是做个先生那么简单，毕竟那里的学生都是皇子皇孙，成为他们的老师，就等于一只脚跨进了朝堂的门，在太学院镀上一层金，便很轻易就能受到皇帝重用。
哪怕陆堇年有残疾也无所谓，毕竟没人规定腿有残疾的人不能当官，更何况，他背后有陆家，有陆相，自然会想办法弥补他腿脚的问题。
从来都不是因为陆堇年的腿有问题才不能入朝为官，而是他自己不愿意罢了。
陆相惊喜之后，忽然有些不安，问：“这是你的交换条件？”
“是。”陆堇年毫不犹豫地道，“我入太学院，也不求父亲能立刻将林小姐带入陆家大门，我会凭借自己的本事娶她，但父亲要做的，就是阻止她入后宫或者嫁给哪位皇子王孙。”
这是陆堇年最大的让步。
他知道，陆相绝不肯为了林似染去得罪皇帝的，更何况，明目张胆地在这个风头上迎娶林似染，陆家必然会被皇帝记恨，继而成为众矢之的。
可只是阻止林似染被纳入后宫，影响并不会太大，也是陆相力所能及的范围，不至于让陆家伤筋动骨。
尽管可能让皇帝不满，但也不会因此就对陆家怀恨。
陆相眉头紧蹙，似乎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以及他是否要同意陆堇年的条件。
陆堇年也不着急，拿起书，盯着书看，其实也看不进什么，他只是在和自己的父亲博弈，等他妥协罢了。
陆堇年甚至父亲为人，他一生最看重不过家族荣辱，为了陆家，陆相可以牺牲一切，包括……陆堇年的眼里闪过一抹寒意。
果不其然，陆相权衡再三，终于道：“好，我答应你，但是你也必须言而有信，入太学院执教！”
陆堇年抬起头，目光清明澄澈，仿佛一眼即可看透人心一般，道：“多谢父亲！”
陆相有那么一刻，觉得陆堇年好像在嘲讽他，可是他分明又对他说了一声“谢谢”。
这还是多年来，陆堇年第一次诚意道谢，没有勉强，也没有疏离的客套。
“为了那个小女子，你竟肯打破自己多年来的坚持吗？”陆相忍不住问，他知道，陆堇年不想为官，也不想为了陆家门庭而苦心钻营，他甚至打心底里厌弃陆家的一切。
陆相不知劝了他多少次，软的硬的都用过，可陆堇年依然不为所动，就是不肯进入朝堂。
而自己那几个庶子，没有谁能及得上陆堇年，他为这个儿子头疼的同时，也不得不为他骄傲。
此时，他终于妥协，愿意走向他为他制定的道路和人生，陆相心里却反而有些不是滋味儿，因为陆堇年显然不是为了他这个父亲，更不是为了陆家，而是为了一个寒门出身的小女子。
不得不说，对陆相是一个莫大的讽刺和打击。
陆堇年竟难得地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想到林似染的时候，目光也跟着柔软下来，仿佛含了一汪春水，道：“父亲大约不能理解，为一个人奋不顾身，其实是很美好的感觉。她就是我想奋不顾身去争取的人。”
陆相第一次在儿子的眼里看到那种情绪，愉快，温柔，喷薄而出的情愫。
他从前觉得陆堇年就像个老和尚，几乎没有什么能牵动他的情绪，可现在，他真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为一人欢喜悲辛，却甘之如饴。
陆相这一刻，眉眼间忽然柔和了下来，目光里带着几分慈爱，如果那个林似染，真是他儿子想要的，那他为了儿子搏一搏，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堇年，毕竟是他最心爱的儿子啊。
陆堇年并未注意到陆相眼里那片刻的温情，他的目光反而看向了外面踟蹰的陆夫人，她似乎已经站在那里有一会儿了，可始终没有进来。
陆相转身出门，陆夫人看了一眼陆堇年， 也跟着陆相走了。
陆堇年抿着唇，不发一言。
阿默担忧地问：“公子，你说夫人会不会阻挠相爷？”
陆堇年冷笑，道：“别把她看得太重要了，在陆家的兴衰荣辱面前，她算得什么？”
说完，陆堇年又埋首读书，并不在意陆夫人会和陆相说什么。
陆夫人果然是有些着急地跟着陆相，苦口婆心地道：“相爷，您真的要和陛下作对吗？这事儿吃力不讨好，何苦呢？再说了，咱们家堇年这么优秀，也不能在亲事上这么马虎，那林家如何匹配得上呢？”
“你不要再说了，我心意已决！”陆相摆摆手，并不理会陆夫人的意见。
陆夫人很不安，道：“相爷，您也不能只考虑堇年的心情，陛下本就对您怀有芥蒂，您再去触怒陛下，就不考虑后果吗？”
“女人家懂什么，我自有分寸。”
陆相不耐烦地道，然后快步出二门去了，陆夫人只能被甩在后面，愤愤不平地跺跺脚，道：“真是糊涂！”
林似染又收到了一封信，来自陆堇年。
他告诉她，不管这段日子发生什么事，务必不要放弃和他的约定，胜利就在眼前，切莫被任何人动摇心思，言辞恳切，情谊深重。
哪怕只是平面上的字，林似染也仿佛看到了陆堇年迫切的心情和近乎卑微的请求。
这让她莫名觉得心疼。
那样光风霁月一般的公子，何至于为了她，做到这个地步呢？
林似染不禁想，她何德何能，能让陆堇年这样倾心相待？
看着那字字句句的殷切嘱咐和期盼，她的心情很复杂，本已经冷掉的心，忽然生起涟漪，层层叠叠，绵绵不绝。
林似染扪心自问，她真的可以为陆堇年，而放弃进宫的计划吗？她的大仇未报，跟了陆堇年，还有机会报仇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