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崇祯元年七月癸酉(公元1628年7月14日),卯时,建极殿
三通鼓敲罢,随着一声宏亮的钟声,厚重的皇极门被缓缓打开,文武大臣们一个个峨冠博戴,分列两班,鱼贯来到大殿站定。
“皇上驾到————”
紧接着,大殿上便传来一声清亮、尖利的唱喝,年轻的崇祯皇帝,在一班内侍的簇拥下,升朝坐殿,文武大臣们赶紧又是一通三拜九叩,山呼万岁。
前日皇上已有敕谕,“今日早朝,袁崇焕平台召对!”
所谓“平台召对”,乃是明朝的一个制度,相当于“国情咨议”。建极殿(注:今故宫保和殿)居中向后有“云台门”,亦名“平台”,故将于此处的皇帝召见称为“平台召对”。
“宣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蓟辽督师袁崇焕觐见——”
随着内官的一声宣召,新任蓟辽督师袁崇焕快步进到大殿,双膝跪倒在丹墀之下,手抱象牙笏板,向上高声称颂:
“臣袁崇焕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罢,便匍匐在地,低着头等皇上问话。
崇祯帝坐在高高的御座上,向下望去,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袁崇焕,自登基以来,近一年时间,他已经无数次听人说起过此人,就是这个人,曾两败努尔哈赤、皇太极后金大军于城下!只见袁崇焕头戴貂婵冠,一身大红朝服,虽身形瘦小,但浑身上下却无不散发着一股逼人的英气!崇祯望着袁崇焕,便仿佛看到了恢复辽东、振兴大明的希望,心情格外高兴。
崇祯赶紧一抬手,满面笑容,亲切地向下说道:“袁爱卿一路鞍马劳顿,着实辛苦,爱卿快快请起!”
“谢陛下!”
袁崇焕连忙应声作答,随即起立,躬身站在殿中。
待袁崇焕起身,崇祯这才看清袁崇焕的相貌,只见他面容削瘦,细眉长目,颌下留着三绺胡须,仍是一副清隽的书生本色,崇祯暗暗迟疑了一下,眼前的袁崇焕,与自己想象中的那个气宇轩昂、伟岸挺拔的英雄形象好像多少是有些落差,不过此人一身难掩的英气,倒也出众绝伦……
崇祯端详袁崇焕片刻,便又接着说道:“朕览卿上封奏疏,知你于伏暑淫雨之中,负病兼程,心中甚是感动,卿一心为国,还当爱惜身体,不知爱卿之病,于今可好些了?”
袁崇焕见皇上问起自己的病情,心中顿时便是大为感动,连忙跪倒,向上答道:“臣些许小病,何敢劳皇上挂怀,臣久在军旅,此种事,早已习以为常,些许小恙,不过三五日便无碍了。”
崇祯闻言,笑道:“好,好,无碍便好,无碍便好……爱卿快快请起。”一边说,又一边招呼袁崇焕起身,待袁崇焕站好,崇祯转头向站在一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文政说道:“你去让太医取两根百年的老山参来,送与袁爱卿,让他带回去好好调养身体。”
“是,奴才遵旨。”
“臣袁崇焕叩谢天恩!”
召对开始,崇祯先是对袁崇焕大加慰劳一番,然后说道:“建虏跳梁,已有十年,国土沦陷,辽民涂炭。卿万里赴召,忠勇可嘉,所有平辽方略,卿可具实奏来!”
(注:建虏——指后金,后金原为建州女真部)
袁崇焕见问,慨然奏道:“所有方略,臣都已写在奏疏中。今谓辽东恢复之计,不过在于“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以守为正着,战为奇着,款为旁着;法在渐不在骤,在实不在虚”而已,臣今受皇上特达知遇之恩,愿皇上假臣以便宜之权,计五年,全辽可复!”
袁崇焕此言一出,朝堂里登时便是一片惊呼之声,大臣们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惊得半天缓不过味儿来。
崇祯闻言,精神大振,一拍龙椅,便猛地站起身来,激动地对袁崇焕大声说道:“五年复辽,便是方略!若辽事果如卿之所言,朕决不吝封侯之赏!卿且努力以解天下倒悬之苦!卿子孙亦受其福。”
袁崇焕见皇上欣然许诺,赶忙跪倒谢恩,“臣袁崇焕叩谢天恩!臣今受皇上知遇之恩,托以封疆之重,天恩未报,安敢再望皇上厚赏,今惟愿挥师疆场,收复辽东,解君父之忧、百姓之苦,以报皇上!”
“爱卿平身。”崇祯赶忙让袁崇焕站起身来,随即又接着说道:
“爱卿一片忠贞,天地可鉴!只要能收复辽东,爱卿但有所需,只管道来!”
也许是幸福来的太过突然,崇祯激动的一刻也坐不住,只管背着手、一个劲儿地在台上走来走去。
袁崇焕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便又向上郑重奏道:
“皇上,辽东战事已历十年,然建州处心积虑,前后实已四十余年。今日辽东,局势大坏,原是极难为之,然皇上操心边事,日夜忧心,臣又安敢说难?臣久在辽东,于恢复之计,实已思虑有年,由是今日,臣方敢许下这“五年”之期,然在这五年之中,必须事事应手,臣才敢奢言恢复!这第一件便是“钱粮”!欲复辽东,必先强兵,强兵必先足饷!臣不能足兵饷,兵安肯为我所用,臣又安能驱众赴之死地?故这五年之中,必得时时使边关粮饷充足,不可欠缺!”
说到此处,袁崇焕便先停了下来,微微抬起头看着皇上。
崇祯一直站在台上认真地倾听袁崇焕的回奏,闻袁崇焕此言,便立刻转头向户部右侍郎、署理部事(注:代理尚书)王家桢命令道:
“王爱卿,着你部在这五年之中,必得保证辽东粮饷及时转运、足额供应,不可使关辽军中钱粮不足!”
“是,微臣遵旨。”
王家桢闻言,赶忙出班应命。对于户部来说,现今国库空虚,九边欠饷已达百万之巨,各地外解钱粮又多有拖欠,要想完成这个任务,实在已是万万不可能了,然王家桢见皇上正在兴头上,便不敢多言,只得先硬着头皮接下旨来,皱着眉唯唯而退。
“皇上,这第二件事便是“弓甲、器械”!”
袁崇焕又接着奏道,“建州战备充分,器械犀利,马匹壮健,且久经训练;我要想与之疆场争锋,今后解到边疆的弓甲、器械等项,也务须精利!”
崇祯随即谕令工部左侍郎、署理部事张维枢道:“张爱卿,今后凡解去关辽之弓甲器械,务要铸明监造司官和工匠的姓名,如有脆薄不堪使用者,立刻予以追究查办!”
袁崇焕又奏:“恢复辽东,关键在于所用得人!在这五年之中,必需吏、兵两部与臣精诚合作,应当选用的人员便即任命,不应当任用的,决不可滥推。”崇祯随即谕告吏部尚书王永光、兵部尚书王在晋,二人当即出班,连连称旨而退。
待说完这些,袁崇焕又抬起头来,神情凝重地对崇祯说道:
“以臣之力,制全辽有余,调众口则不足。臣一出国门,便成万里,朝中忌功妒能,岂会无人?这些人即便不以权力掣臣之肘,但也难免不会大有议论,而以意见乱臣之谋。
自古战取攻守虽在疆场,然战胜之道却在庙堂!臣即使或有所能,亦不过效犬马之劳,其发纵鞭策之功,则全在皇上!故内外必得一片精坚,纯气相守,谗邪方无白可间,强敌亦无能为攻,从来战胜守固,无不出于此道。
今皇上爱臣至,知臣深,臣本不必对此过于忧惧,但臣心有所虑,不敢不告于皇上!”
崇祯站在丹墀之上,倾听良久,对袁崇焕这片肺腑之言,也是深有触动,遂动情地说道:“卿之方略,井井有条,辽东一切战守机宜,悉听爱卿便宜从事,内外浮言,朕自有鉴别,卿不必疑虑,朕自有主持。”
大事议定,崇祯重新坐回御座,又向下看了一眼袁崇焕,便开口说道:
“今辽东糜烂,战事危急,爱卿还当早日赶赴辽东,主持大局!”
“臣遵旨——”
袁崇焕赶忙又跪倒接旨。
接着,崇祯又对着满朝文武大声说道:
“传旨!袁崇焕忠劳久著,特赐酒馔一席,以彰其功!”
“臣领旨谢恩——”
袁崇焕谢恩已毕,崇祯便示意王文政宣布退朝,起身向寝宫去了。
紫禁城乾清宫
回到寝宫,崇祯仍然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这怕是他自继位以来,最感到高兴的一天了,上一次铲除了魏阉,崇祯只是感到如释重负,还有就是一种大权在握的满足和自信,但这一次,他却是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希望,“五年!再过五年,困扰大明十年的辽东便可收复!”想到这儿,崇祯便又是心潮澎湃,忍不住要说些什么……
“哈哈,哈哈……这个袁蛮子还真是与他人不同,敢说敢干,不像那些个因循颟顸的老滑头,问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成天就知道拿虚言来敷衍朕!”
“是,是,是……”
王文政抱着个拂尘,躬着身子,只是一路小心地跟在崇祯身后。
“你说,等收复了辽东,朕要怎么赏赐他?封候?封地?……”
崇祯只管自顾自地说着,对于袁崇焕所说的“五年复辽”,他是丝毫也不怀疑,至于说怎样复辽,更不是他所关心的问题,此时此刻,崇祯皇帝已完全沉浸在了对复辽之后的美好幻想之中……
“现在他要什么,朕都给他,兵马给他,钱粮给他,盔甲器械,都给他……朕只要再节衣缩食五年,就都好了,到时候国泰民安、天下太平,大明就又可以兴旺发达了,哈哈,哈哈……”
“皇上励精图治、知人善任,真乃亘古以来的有为圣君啊!”
王文政不失时机地拍着马屁,哄得崇祯哈哈大笑,心里直泛起一阵阵的得意和满足。
“奴才看着皇上每天宵衣旰食、操心国事,也真是有些心疼,要是那袁崇焕能再早些收复辽东就更好了……”
主仆二人轻松地闲聊着,崇祯听到王文政这句话,心中一动,便站住脚步,回头向王文政问道:“再早些收复辽东?…难道…五年…还能再快些吗?”
王文政见崇祯心疑,不敢怠慢,赶忙答道:“这个…这个……奴才原来倒也是听人说过,先帝时,那袁崇焕就曾提出过一个什么“简静精密之法”,说是只需四年,便可制胜。”
崇祯闻听此言,好半天都没有说话,站在那里冥思苦想,刚才还大好的心情已落了大半,隔了一会儿,崇祯才又突然向王文政问道:“你说,他为何从前说“四年”,而今日又说是“五年”呢?”
“奴才猜想…那袁崇焕怕是也想给自己多留些余地吧……”王文政连忙小心翼翼地答道。
“哼——”崇祯冷笑一声,“什么给自己留些余地!说到底,还是觉得朕年轻罢了!”
作者的话:
小子以为,“大事不虚,小事不拘”乃是创作历事题材类文艺作品所应遵循的一条最根本的创作原则!故此,对于大是大非问题,小子必须旗帜鲜明地予以澄清。
“平台召对”是涉及”如何评价袁崇焕”最为重要的事件之一,然而遗憾的是,这也是世人对于袁崇焕误解最深的地方之一!
一个流传甚广的说法是:平台召对当日,帝问袁崇焕方略,袁崇焕对答,“计五年,全辽可复”。帝喜,适少憩,兵科给事中许誉卿叩问袁崇焕“何能五年复辽?”,袁崇焕答:“聊慰上意耳”,即所谓的“袁崇焕漫对”一事。
然而,只要我们认真考察现有的历史资料之后,便不难发现,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谣言!一个彻头彻尾编造的故事!为什么这样说?理由如下:
第一,“五年复辽”不是袁崇焕为了哄崇祯开心,一时兴起而随口一说,或是信口开河的大言!因为历史资料显示,关于几年能复辽,袁崇焕早有成算,对这个问题,他从来都是认真的,他也不止是在一处、一时说过这样的话,而且始终都是一致的说法。
最初,早在天启七年五月,袁崇焕时任辽东巡抚时,他就曾给天启皇帝上《陈战守疏》,在奏疏中第一次明确提出了“守为正着,战为奇着,款为旁着;以实不以虚,以渐不以骤”的平辽方略,并且明确说“.…..从此,且耕、且筑、且前,夷来,我坐而胜;夷不来,彼坐而困。前后四年,便可制胜!”也就是说,在当时的情势下,用此平辽方略,他可以四年复辽!《陈战守疏》全文一千余字,论述详实,乃是袁崇焕深思熟虑之后,向天启皇帝提出的完整的战略构想,绝不是儿戏!
一年零两个月之后,即崇祯元年7月的平台召对,袁崇焕提出“五年复辽”,这是袁崇焕又经过了一年多的思考之后,再次给出的回答,比当初四年多了一年,但凡有正常思维,你还会认为这是袁崇焕为了哄崇祯高兴而做的“漫对”吗?
且平台召对后的十天内,袁崇焕又给崇祯皇帝连上五封奏疏,分别从“平辽方略”、“防止流言”、“人事安排”、“军事部署”、“财务安排”等多个方面向崇祯皇帝详细阐述他的具体措施,并且在做军事安排的《请合宁锦为一镇疏》中,再次强调了“五年复辽”的决心,“.…..臣自期五年,专借此三人(注:指祖大寿、赵率教、何可纲三人),当与臣相始终!届时不效,臣手戮三人,而身归死于司败!”袁崇焕再次向皇上决心,如果五年复不了辽,他先杀祖大寿等三人,再杀自己!如此决心,你还会认为“五年复辽”是袁崇焕拿来说着玩玩儿的吗?
转过年来,崇祯二年六月,袁崇焕将毛文龙正法之后,又向崇祯皇帝上《席藁待罪仰听圣裁疏》,再次对崇祯说,“.…..臣今诛文龙,以肃军政,镇将中再有如文龙者,亦以是法诛之!臣五年不能平奴,求皇上亦以诛文龙者诛臣!……”且不论诛杀毛文龙是否合理合法(本书会在后面章节给出明确说法),单就“五年复辽”来说,袁崇焕自始至终都是严肃认真的,且从来都是一步一步在按此方略严格贯彻执行,从未有过儿戏!
“漫对,聊慰上意”一说,不合逻辑、不合情理、不合事实,纯属谣言!
第二,那么,“聊慰上意”一说,又是从何而来的呢?寻本溯源,此说法最初乃是来自于文秉所著的一本南明野史《烈皇小识》,其后一百多年后的清修史,大多都是抄袭了此书说法,而现存的其它明末文献中,对此说法均没有记载。南明是一个特殊的历史时期,出现过很多为了替崇祯挽尊而伪造假史诋毁袁崇焕的记录。源于南明的记载,其可信度存疑,当视为伪史。
事实上,从现存的明末史料中,对于“叩问五年复辽”一事,是有明确的记载的,只不过叩问袁崇焕的人不是兵科给事中许誉卿,也不是发生在平台召对,“叩问”一事乃是发生于崇祯二年五月,云南道御史毛羽健上《五问督师复辽方略题本》,毛羽健洋洋洒洒,数千言,从五个方面详细质询了袁崇焕平辽方略,而袁崇焕也立即对此疏做出了详尽的答复,即《商定恢复之画以复台臣之问疏》,两份文献都现存于世,篇幅较长,读者可自行查阅。从袁崇焕的答疏中,我们再次可以清楚地看出,对于“五年复辽”,袁崇焕从来都是认真的,在答疏中,袁崇焕分别从“兵略”、“兵制”、“后勤保障”、“进兵路线”、“善后”等各个方面都做了详尽的答复,所陈方略井井有条、成熟老练,绝非儿戏!
另外,在崇祯二年十二月袁崇焕下狱后,也正是因为毛羽健曾有过这个“五问”疏,而被崇祯皇帝迁怒治罪。
从各种文献中,只要我们仔细论梳理、论证,便不难看出,所谓“平台召对,袁崇焕五年漫对”之说纯属子虚乌有!
在论证了“平台漫对”不成立之后,本文需要澄清的第二个问题是,袁崇焕“五年复辽”方略是不是在“吹牛”、是不是说大话?
小子的答案是:绝对不是!“五年复辽”是一个真正切实可行、扎扎实实的正确方案,可惜大明朝和崇祯自毁长城、都无福消受罢了。
首先,我们来看一下“平台召对”当日,袁崇焕陈述方略,提出“五年复辽”,但大家不要忘了,这个“五年复辽”目标是有前提条件的,即袁崇焕提出的“假以便宜之权”、以及钱粮、人事任免、器械弓甲等各方面的全面支持,尤为重要的是“勿掣臣肘、勿乱臣谋、信任始终!”崇祯当庭满口答应,可以后发生的事,我们看到的是什么?那不过是崇祯说过的又一句漂亮话而已,之所以说它是“又”,是因为像这样的漂亮话,崇祯还说过很多。
很多不了解历史详情的人,在认识一个复杂的历史人物时,总是不由自主地会因为一句漂亮话、一句口号,或是一个包装的特别漂亮的结论或说法,就会因一时的某种感情共鸣而对其产生片面、错误的认识,甚至崇拜,这其实是一件极其悲哀的事情……想要真正认识一个人,我们不仅要“听其言”,更要“观其行”,唯有如此,我们才能认清一个人的真实面目。那么,我们听了崇祯的“言”,再让我们来看看他又是怎么做的呢?
先是,平台召对时,崇祯对袁崇焕的要求满口答应,然而,在其后的一年零五个月时间里(从袁崇焕到任——下狱),除了在最初还大力支持外(如,同意袁崇焕不再设辽东巡抚、登莱巡抚的提议),以后崇祯对当初所有的承诺几乎都没有兑现,比如“钱粮”,自袁崇焕到任始,蓟辽的粮饷问题就从来没有真正解决,君臣二人并由此几番口舌,乃至由爱生恨、积怨甚深,崇祯二年五月,在袁崇焕给崇祯的《通审边情早图制胜题本》中,为钱粮问题,袁崇焕第一次长篇大论回怼崇祯(虽不是正面直接怼),紧接着崇祯又针对性地发起了“向大唐英雄张巡学习”的运动,我们已经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早在“双岛斩帅”之前,其实君臣二人已是矛盾重重、积怨甚深了;
除了没有兑现当初的承诺之外,更为严重的是,对于袁崇焕几乎所有的重大战略决策(如,抚赏蒙古,蓟密永整军、东江粮饷、加强蓟镇防守等问题),崇祯几乎全部予以了否决!各位可以设想,你的老板给你布置了一个重大项目,并满口答应了所有条件,可真干起来,啥也没有,还指手画脚瞎指挥,那你觉得这个项目还有戏吗?最终你被老板甩锅、干掉也就是大概率事件了。
可就是在这种种不利的条件下,袁崇焕一步一个脚印,在仅有的不到一年半时间里,完成了收复锦州及杏山、塔山、高桥、右屯等失地(前任王之臣于元年五月丢失),并初步打造出了一支可与后金八旗野战争锋的“关宁铁骑”,还积极整军备战,将前线推进至广宁一线……可惜,一切都因为“己巳之变”的发生而戛然而止!从袁崇焕一年半的成绩,我们有理由相信,假如真给他五年时间,五年复辽并不是幻想,而那个说了空话、言而无信的人恰恰是刚愎自用、反复无常的崇祯自己!
最后,本文需要说明的是——是什么人制造和散播了“平台漫对”这样的谣言?世人又为什么乐于轻信这样的谣言?
孙子曰:“兵者,诡道也。”自古战争,除了敌我双方战场厮杀之外,“用间”与“反间”从来都是一个看不见硝烟的战场,不懂得“用间”与“反间”的统帅也绝对是一个不合格的领导者。在明、金这场持续二十几年的争斗中,努尔哈赤、皇太极无疑是此中“高手”,从现有的历史文献中,都可以清晰地看到这样的记录,无论是攻城掠地,还是政治斗争,“用间”与“反间”都始终贯穿在后金每一次重大行动的始终;而反观明朝一方,则完全是一个不及格的“小学生”水平。对于袁崇焕这样一个强劲对手,自然是后金要除去的重要目标,武力达不到目的,便“用间”,因此,对袁崇焕进行持续性的、全方位的造谣和散播流言一直是后金对付袁崇焕的一个重要手段。
另外,袁崇焕刚正不阿,治军严格,果于用法,且与内廷无甚关系,这导致他在朝内朝外,树敌太多,如,毛文龙关旧部及其关系网,特别是与浙江乡党具有千丝万缕利益关系的各种力量;再加之,袁崇焕的很多举措,如“改东江饷道、查禁东江海上贸易”等政策,极大地损害了某些利益集团的切身利益。
明朝末年,文化发达,对言论管控不严,刊刻出版、曲艺表演等活动空前发达,且这些活动的背后又常常被各种利益集团所掌控,因此,利用出书、邸抄(类似现代报刊杂志)、揭帖(类似于在网络上发贴子)、编戏曲、说书等各种形式打击政敌也成了各路人马惯用的手段,更有无良文人,出于各种各样的目的,制造和传播各种流言,因此,明末时期,伴随着发达的文化发展,各种谣言、流言也是大泛滥,这也就为袁崇焕对手对其进行诋毁、攻击创造了条件。大家只要看一看现在网上的情况,对于明末的情形也就大概能想象了,各种谣言满天飞,有为了政治目的而造谣的,有为了经济利益而造谣的,还有那为了博出名、标新立异、哗众取宠、为反对而反对,天天制造和散播谣言的,还有那仅仅就是为了一个百家号、公众号、头条号的流量而昧着良心肆意诋毁的……
那些出于各种目的制造谎言、编造谣言的无耻行径固然令人不齿,然而,尤使人倍感痛心的却是世人的冷酷、无知和愚昧。他们中很多人对于谣言没有鉴别力,缺乏独立、冷静和深入的思考,他们不探求真相,他们总是轻信和盲从于各种居心叵测的传言,甚至出于人性中阴暗一面的原因,而乐于接受和传播这样的谣言,无意识中便成为他人利用和煽动的对象,不得不说,这也是为什么在我们民族的历史中,会有一次一次悲剧上演的一个社会原因。
勒庞在《乌合之众》一书中,曾生动形象地揭示过乌合之众的丑陋嘴脸:
“他们从未渴求过真理,他们对不合口味的证据视而不见。假如谬误对他们有诱惑力,他们更愿意崇拜谬误。谁向他们提供幻觉,谁就可以轻易地成为他们的主人;谁摧毁他们的幻觉,谁就会成为他们的敌人。”
三百九十多年前,袁崇焕死于专制暴君的屠刀之下,而几百年后,当年的谣言仍然在被别有用心的人肆意传播,这是人性之殇,亦是民族之殇!
希望我们能正视历史,但愿这样的悲剧不再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