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临川声音疲倦:“阿七,你来了。”
岳熙只是死死盯着夜临川,一言不发。他身侧是持弓而立的岳凛,身后则是几百个剑拔弩张的禁卫军,人人皆怒目瞪着夜临川。
夜临川轻笑一声,随手抚了抚顾菟的脸颊:“妹妹,他们亲自来救你了。”
“放开她。”岳凛冷冷道,“我不会再说第二次。”
岳熙手执愧天剑,一步一步靠近夜临川。
“大王不可!”王谦阻止道。可岳熙并不理会,反倒做出手势叫禁卫军退后。
事已至此,最好的结果就是夜临川记住自己的承诺,一句话也不多说,这样他便能把他完完整整地关回去。倘若他不知好歹,那么自己只能就地杀了他。如果夜临川选择去死,那么他就亲手送他上路。夜临川只能死在他的手里。
“你再过来,我可要捏碎她的喉咙。”夜临川抬起头,狭长的双眼透露着威胁。
岳熙也不回答,继续步步紧逼。说实话,他并不在意顾菟的死活,甚至说更希望她去死,这样事情也会简单些。
眼见着夜临川沾满鲜血的手越收越紧,一支利箭破风而出,裹挟着雷霆之力,深深没入了夜临川的心口。
夜临川咳了口鲜血,在他模糊的视野里,看见岳凛一手执弓,像头发怒的雄狮。
岳熙一惊,他连忙走近,看见夜临川的手渐渐垂下,用微弱的声音唤他:“阿七,你来了……”
岳熙半蹲下来,努力去听他喉咙间含糊不清的话语。
“阿七,不要怪我……以后再向你解释……只是,千万别忘了我……”
岳熙捏住夜临川的下巴,逼着他看清自己:“我是岳熙,是大越的王。”
“没关系……”夜临川的声音渐渐小去,“只是……若能再见,你可再不许……骗我……”
岳凛走来抱起了昏睡的顾菟,岳熙却蹲在已经没了呼吸的夜临川身旁,久久不能起身。
“大哥,我带她回去了。”岳凛看着顾菟颈上的痕迹,额上的青筋迟迟不能消去。
岳熙摆摆手,终是说不出话来。他想开口阻拦,至少要问清经过再放顾菟离开。可他此时心头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愣愣地盯着夜临川精致的容颜——他好像只是睡着了,过一会还会睁开清亮的眼睛,再次唤他阿七。
于是岳熙就这样看着岳凛从身边走过,怀里抱着那个沉沉睡去的顾菟。
当顾菟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榻上,而岳凛正坐在窗边盯着她。她又环顾四周,见房间摆设简单,便知不是侯府,应是都城中的某家客栈。
她想说话,又觉得嗓子很痛,于是以目光哀求岳凛递水。
岳凛也不说话,他默默端着水走过来。顾菟直接握住他拿杯子的手,便往嘴里倒水。
岳凛抽回手:“说吧,为何大哥要带你去地牢?”
顾菟喝了水,用沙哑的声音答道:“我说自己会卜算,他便带我去地牢给那人看看。”
“那人是谁?”
“不知。越王只说是刺客。”
“你为何会被他挟持?”
“越王走后,那人便握住我的手不放开,他还抱住我……”
“够了。”岳凛听不下去了,不知为何他想起在木槿镇给顾菟换药的那一幕。彼时他羞愤交加,没有太过留意顾菟的神情,如今想来她当时毫无少女应有的羞赧,只是乖乖坐着任由他一览无余。她弱小可欺,可又那么坦然,就像今天她被那人抱在怀里似的,一副谁都能欺凌的模样。一想到这里,岳凛就觉得怒气上涌。
“怎么了?”顾菟一脸天真地看着岳凛。
“你对那刺客了解多少?”
“嗯……他是个很奇怪的人,不像是大越人,像是个……仙人。”
岳凛以为顾菟是说那人姿色秀美,生得像仙人,心中不免愠怒于她的不辨是非,若不是自己那一箭,她现在已经小命不保了。如今自己救了她,她竟在这里回想那刺客的美丽容貌。
“隐风,你生气了?”顾菟小心翼翼地问。
岳凛忽然意识到,自从遇到顾菟以来,他便好像一直在生气,他气自己的利箭伤人,气白荷把她独自留在客栈,气流光去府中找她麻烦,气大哥把她带走,气犯人的挟持伤害,气她的天真混沌……
“隐风,你到底怎么了?”顾菟看着岳凛晦暗不明的神色,有些不解。
“顾姑娘,既然你已经无事,以后便好自为之吧。”岳凛转过身。
顾菟连忙欠身拉住岳凛的手:“你要去哪?”
岳凛站住不动,却也不回头:“回府。”
“那我呢?”
“我说了,你好自为之。”
“你是说,不管我了?”
不用回头,岳凛都能想象到顾菟泫然欲泣的神情,可他依旧冷漠:“我为何要管你?”
顾菟紧紧握住岳凛的手,生怕他一言不合就离开。倘若这样,那么之前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她绞尽脑汁:“我听白荷他们说,是你射伤了我……难道不该负责吗?”
“不该,我并非心善之人。”岳凛依旧背对着她,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
顾菟心一横:“可我……我倾慕于你。现在府中所有人都知道此事,如果你不带我回去,世人都说你始乱终弃……”
岳凛回过头,似笑非笑:“倾慕我?你可知这大越有多少女子倾慕我?我一个也未搭理,这么说我早已是始乱终弃之人,也不差你一个。”
顾菟渐渐松开了手,深深地无力感让她垂下头,夜临川温柔的声音一直回荡在她的脑海里“妹妹,这是我一生的荣幸……”,尔后眼前便是他一身斑驳的血迹和创伤,还有狠狠扎进他心口的致命一箭,那该是怎样的痛……
她抱紧自己的膝盖,只感觉胸中有浓烈的情绪在翻滚,像旋涡似的,把她整个人都吸了进去,直到昏天黑地……
“起来吧。”
顾菟沉浸在自己崭新的情绪里,并没有听清岳凛的话,她茫然地抬头。
“你再不起来,我就一个人回去了。”岳凛别过脸不看她,她刚才的样子似乎悲痛欲绝,可他竟然觉得心情好转了许多。
顾菟连忙推开被子起身,她脸上甚至还有未擦净的泪痕。
岳凛从袖中暗袋扯出一方棉帕,扔到顾菟手里,让她把眼泪擦了。
顾菟拿过棉帕,放在鼻尖闻了闻,无意识道:“好香。”这棉帕不是香料的味道,倒像是松柏之类的树木香气,她不禁又深深吸了几口,觉得胸中堵塞的情绪缓和了不少。
殊不知,顾菟这一行为是大越男子戏弄爱侣时常有的,拿了女子带着体香的罗帕,出言调情,看其羞红的脸庞,接下来自是金风玉露、鹊桥相逢。
岳凛有些薄怒,耳根赤红,他一把夺回棉帕,转身出了屋室。
顾菟身上实在有太多的谜团,她先说自己不记得往事,到了越王宫又说自己能卜算,居然引得大哥把她带到地牢,而后又被刺客劫持。整件事情是说不出的古怪。另外,看大哥神情,那人或许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刺客。
岳凛告诉自己,他把顾菟带回,只是为了解开一系列的谜团,此外再无他故。
顾菟则跟着岳凛出了房门,她紧紧扯着岳凛的袖子。
“放手。”
顾菟也不回话,居然把手伸进岳凛的袖子掏了起来,不一会便拿出了那方棉帕,又紧紧攥在手里。她只觉得那棉帕可以镇定自己的情绪,必是一个好东西。
岳凛想呵斥她放肆,又被她珍视棉帕的神情弄得有些不自在,他抿着唇,到底还是装作没有看见。
二人回了侯府,各自安歇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