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
垍,原意是“土”的意思,人们把脚下这块地方叫做垍邑,意思是这里只有土堆一片,除了险峻的山势,再无其他。
能在这片荒瘠的土地上看到的,除了那来往于城际间的商客外,就只剩下那些因罪被刺配去边疆的“可怜鬼”。
可不是嘛,天刚蒙蒙亮,便有一队“可怜鬼”被差役们押向边疆,接受战场的审判。
他们赤裸着身子,现在的天气冻得他们浑身发抖,他们有的没有家人,就只能赤着脚,脚下生了冻疮,踉跄着步履维艰。
在这一队将近百人的队伍里,也就能有一半活着到达边疆,而那些骨瘦嶙峋的幸存者们,就算到了战场,又能有多少战斗力呢?
天陵皇帝可不会管这么多,这群蝼蚁,只不过是他暴力统治下的一个缩影。
这一行人里有一辆驴车,倒不是让差役们歇脚,而是为了让一些丧失行动能力的犯人也能到达发配的地方。
根据天陵律法,即使是在刺配之后死亡的犯人,他的名字也只能出现在边关的阵亡录上。
“哐当!”
驴车车轮碾过一块稍大一点的石头,导致车身倾斜,一人从车斗里掉出,摔在了地上。
“停!”
领头的差役打了个手势,队伍也随之停下了。
“你,还有你!去把那家伙抬上去!”这名差役一脸嫌弃的看了眼摔在地上的那人,手中的鞭子指了指驴车旁边的两个犯人。
其中一个行动稍微比另一个慢了点,便被“赏了”一顿鞭子。
那两人靠前凑了凑,见到那家伙的样子,赶紧捏住了鼻子。
只见那地上躺着的,全身上下的皮肤上全是火烧疤,背上甚至还有一块皮肤烂掉了,剩下的,就如其他犯人一样的骨瘦嶙峋,一样的蓬头垢面,一样光着身子,只有一块布围在下面。
两人捏着鼻子,各自扯了那人一只胳膊,把他拖到了驴车的后面,打算给他抡上去。
可正当他们打开车斗后面的挡板是,那塞得满满的车斗瞬间“解放”,里面憋得半死不活的犯人如同猪肉半子一样,吡了啪啦掉到地上。
这俩人见状赶忙跪在地上向那领头的差役求饶,可甭管他俩怎样卑微,这顿鞭子是少不了了。
“呼。”
由于挤在面前的身体掉出了车斗,一个瘦小男人包含头在内的大半个身子终于露了出来。
隔着眼皮都能感觉到强光刺眼,也不知这次是真是假。
用力将胳膊从不知什么地方抽了出来,用手挡住眼前的强光。
这次意识能控制身体,看来,是真的了。
林玄深呼了一口气,却立马引来一阵咳嗽,而这阵咳嗽又震得他胸腔撕裂般的痛。
没错,他还活着。
琅玉凯的那一刀足以要了他的命,但濒死时刻,那一点藏在大脑沟里的侵略因子为了活命保住了林玄的灵魂。
而十年前的那道封印也因林玄身体的死亡而破碎,林玄便陷入意识世界,直到身体恢复机能。
在琅玉城地牢里的日子,他也了解了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
差役们将他和琅玉凯挖了出来,琅玉凯先醒了过来,他将整个私银走私的案件全盘扔到了林玄的身上,而那几个被抓的贼人则在狱中突然死亡,从而无从作证,衙门便相信了琅玉凯。
据说是书院里来人给地牢塞了钱,才得以请了郎中把林玄的伤口缝合,不过,那时候大家只是想给林玄留个全尸。
可谁也没想到,林玄身体有强大的恢复能力,竟然恢复了生命迹象,衙门便架着时常昏迷的林玄做了审判,念其有自首倾向,便赦了死罪,在额角上刺了“东”字,就近发配到东域边疆去了。
在这期间,林玄少有清醒的时候,只觉那地牢阴暗潮湿,日日与鼠蝎共枕,常常能听到各种惨叫声、哭泣声,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腥臭味。
让他印象深刻的是,当初在告示栏前碰到的那个书生人家,竟然也被关了进来,好像是因为得罪了谁吧,不过他没在地牢里待多久,就横着出去了。
恍惚间好像也见到箐儿和那小郭子来看自己,可当时脑子迷糊的很,只记得箐儿好像在哭,小郭子一脸焦急……
“你竟然还活着?”
那领头的差役见到林玄竟还能动作,麻木的脸上掀起一点惊色,而后又恢复了平静。
“既然还活着,就别在那死人堆里待着了!”
林玄赶忙尽力的发出个声音,却不想喉咙刺痛,声音沙哑。
他将另一条腿从那“死人堆”里抽了出来,其实他不认为那些人都死了,不过,躺在那里只会呻吟、喘气,也和死人无异了。
差役们将林玄的手脚带上铁链,还多给了他一条几乎要烂掉的布,让他围上胸前那恐怖的刀疤。
林玄脚步很是踉跄,刚带上的脚链让他走路很费劲。
“习惯就好啦。”
跟他并排走的那个老头说道。
林玄看了看他,见他一脸轻松惬意的样子,很是奇怪。
“嘿嘿,老朽和那些可怜虫不一样,因为老朽刚刚做了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什么事?”
“其实也没什么。”那老头逐渐激动起来,老泪纵横,“他不拿我家人当人,我就只好趁他不备,也杀了他最爱的人!”
“……”
“老朽当了一辈子的下人,一辈子苟且偷生,就是为了保家人周全,可如今,家人也没了……”
那老头用满是裂口的手擦掉眼泪,愤恨的说道:
“我便杀了他最爱的女儿!让他尝尝失去家人的痛苦!”说罢,怒目圆睁,仰天长啸。
“爽快,真他娘的爽快!”
林玄没有说什么,他不知道怎么和一个心灵严重扭曲的人说话,他更不知道,在这为有权势之人制定的法律控制之下,像老头这样的人,又能怎么办。
他眼望青泥小径,呼吸着不同的空气,只觉心肺撕裂般的痛,却不足灵魂之痛的十之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