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璇玑仔细察看着那封信,怕其中有诈,叶南烛几步上前:“我来瞧瞧。”
“没有毒,”叶南烛仔细端看,没瞧出下药的痕迹,“你可要拆此信?”
云璇玑接过,点了点头,然后小心翼翼地拆了信,里面确实是信,云璇玑拿出来,念到:“云璇玑,若你能见到此信是最好,若是见不到,那这封信和真相将会随着我的死去而隐藏在这面墙后。我自知性命不保,便给你写了这封信。我是西戎的暗探。十花散是我下在古井里的,事发后恰好嫁祸给北狄人。可我没想到你们会一步步发现我,我之所以留下这封信,是因为我心中……我心中仍是记挂着柏公子的,我希望,他能知道,我是真的愿意……为他献出一切的……”云璇玑垂下信封,缓缓说道:“信封内还有几张残留的与西戎谋划的信件,有印鉴,确为证物。”
云璇玑心中很是复杂,抬头看着柏黎川,柏黎川也长叹了一口气。云璇玑便拆开信件,确实是有几张带有西戎皇室印鉴的密信,西戎的暗探行动多是听从皇帝的命令,可看出确实是西戎的阴谋。
“以北狄使团入京十日为期,期间须得将十花散之毒遍播京都。”
“北狄使团有我西戎奸细,可利用。”
……
几封信看下来,虽可断定,楚芊芊确实是十花散之案的执行者。
但云璇玑仍然存有怀疑:楚芊芊是被谁杀死的?如果是西戎的人,为什么要自相残杀?她不是已经完成任务了吗?为何她会留下这些密信?真的只是因为倾慕柏黎川吗?这些信件的出现突然将矛头指向了西戎?北狄真的丝毫不知道此事吗?……
一番思索下,云璇玑仍是猜不透,有些心累。
而此时,一个身着官服的人闯了进来,不是原先的官员,是近来年来,皇帝有意提拔的徐家的大儿子,徐正源,其人名虽有正派清流的含义,但行事作风,比顾家的那位大人,更为夸张。
“竟是两侯府的公子小姐,”徐正源见着他们,笑得颇为谄媚道:“您们怎么会在此?”
云璇玑并不认识他,云明暄个性直爽,京都里的公子哥大多都相熟,却偏偏和眼前这位不对付:“我倒想问问徐大人来此做什么?”
“哎呦,小侯爷,您客气了,什么大人,叫我名字便可了,”徐正源的语气跟那些个揽客的跑堂相似,后又有些趾高气昂地说道:“唉,奉皇上之命,来查案子。”
“查案?”云璇玑问道,徐正源瞧着云璇玑问,搓了搓手,不怀好意地笑道:“是啊,这案子跟了许久,云小姐若是感兴趣,不妨去外头的茶馆,我们坐下谈?”
“不必,”柏黎川挡在云璇玑身前,淡漠地道:“今日京都就这一起凶杀案,想必徐大人是来查楚芊芊的,我们便不打扰了。”
刚要走,却被门外的官兵挡住了,徐正源转身,“各位现下可不能走,我查的可是敌国暗探的案子,你们无缘无故出现在此,若是不说出个理由,我也不好放你们走啊。”
“可巧,”叶南烛瞧着来着不善,有些不满:“我们也是来查敌国暗探的。”
“哦?是奉了谁的旨意啊?”徐正源双手放在身后,躬身问道。
云明暄将叶南烛护在身后:“你管得着吗?”
“我是奉皇上圣旨查的案子,怎么管不得?您虽是侯府贵子,但我还是得秉公办案的。”徐正源缓缓说道,叶南烛却嗤之以鼻:“瞧你这模样,就不像什么清官,还秉公办案,骗谁呢。”
云明暄立刻附和道:“说得没错。再说了,我们就不能查案了吗?靠你查,查到猴年马月都查不来吧。”
“那各位是查出了什么?”徐正源坐在凳子上,翘着二郎腿,颇有些高高在上的感觉,然后拿起桌上的杯子,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装作无意地问道:“对了,听说前些日子,云小姐受了伤,可好些了吗?”
云璇玑这才明白:皇帝早就在调查此事了。也对,自己受伤那日是从城门口背回云府的,一路上看到的人可不少,皇帝若是想知道,稍微询问一番就知道十花散的事了。
“徐大人想必是奉旨查十花散的事吧?”
“毕竟您是皇上的外甥女,这皇上对您关爱无比,知道您受了伤,立刻叫我揪出那个下毒之人,恨不得替您把她千刀万剐了呢。”
“那您查出了什么?”云璇玑追问道。
而徐正源却像个棉花一样,怎么敲打攻击,都会轻易化解:“小人无能,比不得各位聪慧,比您们慢了一步。不过,我毕竟是奉了旨意的,若是您得了线索啊,物证什么的,还是交给我为好,省得日后,被人拿来作话柄,倒成了您们的罪责。”
“你说给,我们就得给啊?我们费了半天劲,你一来就要拿走?”叶南烛气愤得很。
“无妨,”柏黎川说道:“既然你是奉了圣上的旨意查案,我们自然该配合大人。”他心里明白的很:这哪里是徐正源要这些证据,是皇帝想要。
“还是柏公子识时务。”徐正源伸出手后,云璇玑不甘地将信件递给了他,见云璇玑不肯松手,便说道:“云小姐,此番是你们找到的物证,我定会在圣上面前提及的,破了案,赏赐自然是少不了的。”
云璇玑才不稀罕什么赏赐,却还是默默地松了手。
“多谢各位公子小姐。”徐正源拿着那些信,鞠了一躬。
而四人气愤得很,不语的离开了。
“黎川,你干什么?明明是我们先找到的!”云明暄气得直跺脚。
柏黎川叹了口气解释道:“你没听清楚吗?他奉的是皇上的旨意,你若是不交出去,他明日就能到皇上那处说你阻碍公务。”
“怕什么?皇上不是对我们两家颇为重视,再说了,皇上是我亲舅舅,是我娘的亲哥哥,总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吧。”云明暄撇着嘴,环抱住双手。
云璇玑摇了摇头:“哥哥,你想得太简单了。”
“是啊,”柏黎川解释道:“你就没想过,这些年皇上看似对我们两家盛宠非凡,可实际上已是在提防着我们两家,众多职务宁可交给徐家去做,也不让其余人去做。”
“皇上这是在扶徐家上台,以扼住我们两家的势力,大抵是忌惮我们两家合谋,怀疑我们两家的忠心了,”云璇玑叹了一口气:“毕竟徐家外强中干,也没什么真才实学,到底不还是皇上的旨意,扶个听话的傀儡上位来控制朝臣。”
云明暄气愤得很:“你们俩是不是想太多了?皇上是我们的亲舅舅,是我们父亲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怎么会猜忌我们两家的忠心?!”
“自古帝皇多薄情,”叶南烛幽幽说出:“在皇帝面前,哪有什么一辈子的情谊,只不过是利用的利益关系罢了。”
云明暄还是不相信,皇帝疼爱他们不是三言两语就可说的。亲临他们三人的满月宴席已是京都的佳话,而且对他们三人的疼爱,比起大多的皇子公主都多。更是带着云氏兄妹去城郊的行宫避暑玩耍过,在他的心里,他就是一个好舅舅。
“璇玑,连你也这么看待舅舅吗?”云明暄质问道。
云璇玑不语,却已是一种答案。她知道这个舅舅对自己很好,可他是皇帝,他也有自己的责任与私心,如果哪一天,云家或者柏家侵占到他的利益,他还会对自己好吗?柏长青跟她说过云柏两家在朝中的局势,看似光鲜,可处处受限,近来多次的上书劝谏都被有意无意地忽视。也是,云柏两家在京都已经繁荣了二十年了,盛极必衰,若是不细细经营,终会以摧枯拉朽之势倒台。
云明暄是个直率之人,不会猜忌,不懂权谋,他的直率纯良让他遍交好友,但云氏夫妇和云璇玑始终担心,他会因为这个性子吃了亏。
云璇玑见自家兄长越走越远,有些无奈,叶南烛瞧着云璇玑这伤身的样子,“要不要我追上去看住他?省得他做出什么事来。”
“也好,若是我们俩追上去,他定然不会理睬我们的,你与此事无关,他不会拿你撒气的。”云璇玑说道,叶南烛便小跑了出去。
云璇玑想起了还有一封信被自己收在了怀里的楚芊芊兄长写给她的信,她想着能被楚芊芊藏在暗格里的信,恐怕不是简单的信,想拿回去细细研究。
而云明暄却跑到了酒楼里,坐在二楼的厢房内,气恼地灌着酒,瞅着一旁的叶南烛:“你跟来做什么?”
“璇玑怕你惹事,叫我来看看。”叶南烛端坐着,冷眼瞧着她。
“我不用你瞧!你回去告诉他们两个忘恩负义的,我云某担不起他们的关心!”云明暄说着,又灌下几杯酒。
叶南烛缓缓说道:“你,很信任,你的皇帝舅舅?”
云明暄点了点头:“那是我舅舅!不说我,就说璇玑吧,当年摔坏了玉鸾公主心爱的金钗,被玉鸾公主打了几下,舅舅就罚她跪了三天!璇玑想要本兵书,不过是无意说了一句,舅舅第二天就命人找来给了她!你说,舅舅如此疼爱,她怎么能因为一个徐家就怀疑舅舅?”
“那是因为,他那时还需要你父亲为他征战,”叶南烛冷哼一声:“若是有一日,你父亲无法为他效命,他就会慢慢地掩人耳目地,舍去这颗棋子。”
“你懂什么?!”
“我怎会不懂,”叶南烛想起父亲跟他说的那些事,便觉得气愤不已:“当年我祖父为他效劳,在邑王手下卧底,他却因一次差错,猜忌我的祖父,屠我全家,可恨我祖父终是个愚忠之人,临死前还同我爹说为君王者本该如此,更当好好效劳于他。父亲隐姓埋名才得以安身立命,做什么还要给那种人卖命,呵,做梦!”
“你胡说什么?”云明暄不知前尘往事,可叶南烛清楚得很。
当朝皇帝未登基前,邑王与其争夺皇位。他虽有云撼天和柏长青两位奇才,但不如邑王收买人心的本领来的好,眼瞧着邑王羽翼渐丰,他心生忌惮,柏长青提议让人前去卧底,而此人正是叶南烛的祖父,古若庸。古若庸以其才智成为了邑王的心腹,后与当朝皇帝里应外合,以叛乱的罪名处死了邑王。
邑王死后。当朝皇帝以古若庸一次失误生疑,便以邑王叛军党羽的由头,灭了古若庸全家。而古若庸的幼子,古陵川逃离,化名为叶川,隐姓埋名地生活,因着医术卓越,与顾太医外出寻药材的小女儿相识,成了一段佳缘。
古陵川跟叶南烛说这些事,不是为了让她记住仇恨,而是让她明白,有些人终究是会负了你的一片赤诚,然后像饿虎一样,将你撕碎食进肚子里。
“我没有胡说。”叶南烛咬着牙,心中不甘:“自古哪个登上皇位的人,不是踩着一个个死人的尸体成就自己的,没有人能逃过,或许是有意,又或许是无心,但死去的人,流着的血,总会被一些人铭记,变成仇恨。”
“我舅舅才不是!他为君慈爱,你去大街上问问,哪个不夸他勤政爱民!”说着,云明暄便拉住叶南烛的手臂,打开窗户,道:“你去问问!”
而此时,大街上一个孱弱的老妇人晕倒,引起了众人的关注。
“这是怎么了?”
“看着像是要死了,走走走,莫要看了,晦气。”
……
熙熙攘攘的人群围住了那个老妇人,却没有一人上前去扶助她。
叶南烛眼瞧着,拿起了药箱,便往外冲。云明暄也忽地酒醒,跟着叶南烛跑了出去。
“让开!都让开!”叶南烛大吼道,而人群还是一样的拥挤,直到云明暄大喊道:“都没听见吗?让开!”
人群听见这声吼叫,纷纷看向二人,瞧着这云明暄身着华贵,怕是京都权贵人家,便让出了一条路。叶南烛便走了进去,云明暄想将老妇人扶起来,叶南烛斥责道:“别动!”
云明暄吓得收回了手,叶南烛搭脉看诊,仔细察看着老人家,云明暄却被此刻认真专注的叶南烛的侧颜吸引住了,酒楼的小二过来,讪讪地说道:“公子,您还没付酒钱呢。”
“我还没喝完酒呢。”云明暄瞧着小二的模样,便掏出了荷包,付了钱。
叶南烛柔声问道:“婆婆,你可觉得身子哪处疼痛吗?”
“疼……全身都疼……”那老妇人虚弱地回答道,汗不断地直冒。
叶南烛道:“那个,云明暄,把婆婆背起来,我们去我外祖父那里!”
“什么?”
“叫你背就背,废话那么多!”叶南烛骂道,于是云明暄就背着那位老妇人,却也不赶快跑,生怕这位婆婆觉得颠簸。
顾太医处。
顾太医正在研究着那本医书,连午饭也没吃。
见人闯了进来,是叶南烛,便放下医书:“你这丫头不是去云家了吗?怎么又……”
“外祖,你看这个病人!”叶南烛急忙说道,搬开了榻上的几案,而云明暄便缓缓的将这位老妇人放在了榻上。
顾太医叹了口气,便去搭脉,还不忘吐槽:“你这丫头,学艺不精……等等。”
在叶南烛和云明暄紧张地关注下,顾太医慌了心神:“不对,这十花散怎么那么快就发作了?”
“十花散?”叶南烛和云明暄惊异。
“我原本估摸着,以京都水流和十花散的分量大小,若是得病,也得半个月有余,云家去采购药材还来得及,便也觉得无妨,怎么这老妇人才短短几天就得了病?”顾太医摸着胡子。
叶南烛也曾听云璇玑粗略讲过此事,打量了老妇人的身着打扮,看着是个穷苦人家,衣服上都是补丁:“若是这位妇人本就身体孱弱,加上不饮烧过的水呢?”
“若是烧过的水,药效就会减弱,若是直接饮用这井水,那可就……”顾太医一拍大腿:“我怎么就没想到这点!”
“京都中虽富足,可穷苦的人家也多,大多数穷苦人家忙着农活,时常直接饮河川古井的水,尤其是老人家身子骨本身就弱,这药效对他们而言可就是大大增强了。”叶南烛补充道。
“我却是没想到这点,”顾太医摇了摇头:“看来你确实长进了不少。你们先出去吧,我要施针。”
叶南烛和云明暄恭敬地退出了。
“你还挺厉害的嘛。”云明暄夸奖道。
“不是我厉害,”叶南烛眺望着远方:“是因为我见过太多的这样穷苦人家的日子,像你们这样不经世事的公子定是不知道,这些百姓活得多累。”
“他们像蝼蚁一样活着,不要说九品芝麻大的小官,就连那狱卒都能轻易地将他们玩弄手掌,”叶南烛叹道:“可他们还是执着的活着,哪怕活得卑微。你说你的舅舅,慈爱天下,或许这只是拘于京都吧,他平庸无能,只知眼前之利,却从未放眼整个天下。”
“你……恨他?”云明暄问道。
“不恨,”叶南烛摇了摇头,她外出采药,遇到了太多的人,也遇到了很多世事不平,遇过官员欺压百姓,遇到过洪灾百姓煎熬,而官员却还在琢磨如何将赈灾的银钱收入囊中,也遇过百姓含冤而死,她走过中原边境的太多地方,看过太多的苦难,以致于有今日能够独当一面的她:“我只想告诉你,有些时候,看事不能只看表面。璇玑在信中跟我说过,你父亲在朝中的困境,军饷的克扣和上谏的驳回,你父亲步步为营,却还在为皇帝的朝廷着想。我很佩服,但我也害怕,他跟我的祖父,是一个下场。”
“我爹跟你祖父不一样。”
“在二十年前的皇帝眼里确实不一样,可也没什么分别,终究是颗棋子,棋局结束后,不都是弃子吗?”叶南烛转身,神色凝重地看着云明暄。
而云明暄心中也有了许多思量。